“丹恒先生,渡阳姑娘。”看着到来的两位贵客,彦卿和青镞负责接引,此时青镞率先开口问候。
丹恒点头致意,渡阳也同样如此。现在丹恒褪去了龙尊本相,来的路上少了很多窥探。
“我想将军已经简单将事情告知二位,现在我再仔细说明一遍。”青镞的神情严肃认真。
“罗浮前代剑首镜流,现如今是犯下重罪的逃犯,不久前畏罪自首,但她提出了要求,将军准许了这一日自由,让她能够去往鳞渊境与老朋友们再会一面。”
青镞长舒一口气,似在叹息,“而丹恒先生,更是镜流执意要见的人……希望没有给你造成负担。”
丹恒摇了摇头,“将军已经在通讯中,再三询问过我的意见,我也肯定地作出了答复,不用为我考虑这些。”
“既然丹恒先生这样说,我的心里也同样轻松许多。”青镞得到安慰似的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到神策府门口。
“有劳尧月姑娘了。”
这话一出,他们都去看向这边走来的两人,白发剑客的双眼被黑纱遮盖,但她仍能精准锁定丹恒的位置。
尧月微笑点头,没有多说话,视线与渡阳的目光对上,后者懵然一瞬,随后抬手指了一下自己。
渡阳张了张口,无声说:“我吗?”
尧月脸上的微笑更深了,好像鼓励孩子能读懂眼神暗示,她眨了一下眼,随后转身走了两步。
渡阳收回视线,转而对上丹恒的眼睛,她抬起手,手掌竖起,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停顿了一下,她想了想,又五指握拳,作了个加油的动作。
“……”丹恒唇线抿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下渡阳放心了,转身离开这愈发寒冷气息的地方,跟着大主播走了。小云朵悄咪咪说渡阳正大光明的偷情,结果被渡阳攥在手里撕巴撕巴了。
等那俩姑娘走了,这地方的空气也愈发冷凝,白发剑客踩出朵朵转瞬即逝的霜花,走向了丹恒。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缅怀旧日时光罢了。”镜流停在几步远的距离,抱臂,侧了一下脸,对彦卿说,“小弟弟,你家将军应该跟你说过了。”
“……”彦卿咬了咬牙,闭了下眼,收起太过戒备的锋芒,自觉后退几步,给丹恒和镜流留出谈话叙旧的空间。
“还认得我吗?”镜流转向丹恒,语气有些怀念,“持明族轮回转生,忘却前事,而你是个例外。”
“我认得你,但记不起来更多了。”丹恒摇了摇头,“前生的经历,对我来说就是破碎的镜片,拾起哪一枚都只能看到困惑的景象。”
“没关系,这就足够了。”镜流放下端起气势的手臂,“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丹恒,对吗?”
“我此番回到罗浮,是为了向联盟自首,直面往日罪愆(qian)。”镜流长舒一口气,“纵使我于你而言已然陌生,但这一日自由,权当圆我一个心愿。”
“……”这话很难不让人心中产生酸涩之感,丹恒点头,“我今日会来赴约,就是自愿前来。”
“景元向来善解人意,事事周到,我相信他早已向你说明了大概。”镜流转身,准备启程,“我打算重游几处故地,酹酒一杯,缅怀旧事。”
彦卿忍不住吐槽了,“你以为自己的身份是观光客吗?”
小孩子的无奈吐槽,倒是让这气氛一松。镜流和丹恒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彦卿好似意识到言语不妥,抿了抿唇,就缩了一步。
“我可以是。”镜流被彦卿这话逗笑了一声,她很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小弟弟,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
“我已向联盟自首,便不会背弃诺言,一走了之,何况你家将军也答应了我的要求。”镜流朝前走了几步,最后停下。
“嗯,从哪开始呢?是先去回星港,还是工造司?”镜流似乎难以抉择,最后将问题抛给彦卿。
“小弟弟,你来帮我选择吧。”
被点到的彦卿,脸上诧异,随后眉眼压低,保持着云骑的严肃威仪,“就先去回星港。”
“就依你说的办。”镜流笑了一声,抬脚走在前面,先一步离开神策府。丹恒和彦卿,紧随其后。
来到回星港,看着来往的星槎,丹恒隐约明白为什么来这,果不其然,镜流问了丹恒。
“你还记得,狐人飞行士白珩吗?”
这名字对丹恒来说,陌生得像是一阵偶然掠过的轻风,唤不起任何情绪,但不知为何,耳畔却传来一阵声音。
“让高贵的龙尊行云布雨,把敌阵淹没就好了,咱们这些陪衬只要在天上看着就行了吧?”
“……”丹恒如梦惊厥,呼吸紧促了几分,他努力平息情绪。
镜流语气落寞,“你可以不记得那些,但你要记得白珩,还有除去荣光与罪孽的五个人。”
只需要丹恒记得五个人患难与共的真情,不掺杂其他东西的情谊,仅仅只是那段难得的友谊。
将那些罪孽功过放在一边,只需要了解曾经意气风发的他们,有怎样的抱负和信念。
“当年事发突然,我至今都难以忘怀,浑浑噩噩的,我那时走得匆忙,没能好好地跟她告别。”
镜流侧耳去听星槎运转的声音,却是问彦卿这个问题,“小弟弟,你知道白珩这个名字吗?”
彦卿思虑片刻,很配合地回答,“白珩这个名字,我在书中读到过,是一本名叫《涯海星槎胜览》的书,作者就是这个名儿。”
“你爱读书?看不出来啊。”镜流抱臂,又想逗逗小孩。
彦卿有些急了,“干什么!我虽然平日里读书不多,但受训战略时可是被将军逼着读了好些馆藏典籍。”
“嗯,原来还有人记得白珩……”镜流好像叹了口气,似在心中欣慰,似在心里苦涩,“她这样的人,是应该被人记得的,所有牺牲的战士,都应该被记得。”
“丹恒,我无法忘却的,是我们奉帝弓诰谕,讨伐丰饶孽物,一场又一场战斗的鲜血,将新兵浇灌成千锤百炼的老兵。”
“但是数以万计的人,去战斗去牺牲,最后却连个名字都不能留下,就这么成为铺垫死亡的踏脚石。”
“亲眼看到帝弓司命的光矢余波,就足够扫荡成灾的孽物时,我感受到了凡人的渺茫。我手中三尺寒锋,于星神而言,怕是连绣花针都算不上。”
镜流长舒一口气,缓和了心里的庞杂情绪,“罢了,我来此处,是为了祭奠白珩,我们的友人。”
“是狐人的「慰灵奠仪」?”了解仙舟一些风土人情的丹恒,知道这个祭奠狐人的仪式。
镜流得到宽慰似的一笑,“嗯,将代表逝者的星槎送入星空,可惜我只知道这儿能造出星槎,却对星槎制造一窍不通。”
彦卿此时出声,“我明白了,跟我来吧,虽然我也不懂星槎制造,但是让这些机枢动起来倒也不复杂。”
几人跟着彦卿来到操作台,彦卿试着鼓捣了一下。只需要对这些机关下达指令,培育星槎种子的器皿就会动起来,要不了多久,空港里就会多出一艘星槎。
镜流语气柔和,“提到星槎,我想起来了,白珩她的运气从来都坏的惊人,但凡驾驶星槎出征,十有八九就要损坏,让她得了一个星槎杀手的名号。”
“可在活命这件事上,她的运气又好到惊人,无论遇到怎样的惊险,她都能化险为夷……除了那次,她耗光了所有的运气,却没能回来。”
镜流又一次停下了话题,她再一次缓和情绪,“希望这艘专门为星槎杀手造的船,能顺利回归星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几人去空港等候星槎的成型。镜流停驻片刻,似在整理思绪,随后走上前,将应星亲手雕琢却还没送出的酒壶,放到了星槎内。
忘不掉……镜流忘不掉当年倏忽一战的残酷,还有斩杀那头有白珩一部分血肉的孽龙。还有七百余年的时间里,以别的身份斩除孽物。
她一生所经历的一切,现在回头看来依旧是一层迷茫的雾,得不到答案,也看不清过去的自己。
思及此处,镜流还是决定将这艘悼念故人的星槎,送去星空。她又站在原地默思了片刻,才向丹恒他们走来。
丹恒面对走来的镜流,他心中酸涩,欲言又止,“你……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不知道,丹恒。”镜流平复着呼吸,“丹枫的罪过经受联盟的审判,你也经过了洗礼,一切都早已结算在十王司的诉罪书里。”
“除了我和应星,这两个逃亡在外的罪犯。”镜流补充道,“于理性而言,你们的惩罚早已结算,于感性而言,我也忍不住透过你去看那个人的影子。”
“但我不会怨怼你,因为你是丹恒。”镜流叹了口气,“就这样吧,丹恒,不要再纠结那些了。”
“你应该知道,有人尽力给我们最好的安排,那我们就不要浪费这样的心意。”镜流转身走在前面。
“接下来该去工造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