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袭杀了朝阳门的守军后，祖邦文那批人很顺利地出了城。
    但吴国贵他们那批人却遭到了猛烈的攻击。吴国贵他们要先从正阳门出到外城，然后需要依次穿过正东坊、崇南坊大片的民宅和街巷，最后才能抵达广渠门。
    吴国贵他们被从正阳门尾随出来的大量闯贼军士追击，而前方正东坊聚集有三千多明军投降的官军。在这里通往广渠门的主干道上，吴国贵及麾下将士被前后夹击。
    雨点般的箭矢和鸟铳的铅弹不停歇朝他们射击，吴国贵麾下瞬间死了不少人，他粗略一看，只剩下九百来人。家丁营每个人都是吴三桂千挑万选、用银子喂出来的。
    这要是回去，吴三桂非得把吴国贵扒了皮不可。
    “沿着墙角和柱子走！保护好工匠们！”吴国贵命令道。
    “吴皮，陶志安和那个粪霸他们在什么位置？”
    “六叔，陶志安的外勤简报上写的是崇北坊。”
    “把扁担扔掉！用粪桶当盾牌。冲散前面的敌军！”
    “冲到路口后，我们往左转，到崇北坊去！”
    “崇北坊东北角就是东便门，应该可以杀出去！”
    “吴皮，你带一百人在后面断后。不可恋战。”
    吴国贵发了一声喊，左手持刀，右手提着一个粪桶就冲了过去。后面的弟兄们有样学样，迅速结阵往前冲。
    对面拦截的那批投降的明军看到吴国贵等人如此生猛，纷纷逃散。大顺政权对待投降的明军态度暧昧，打仗的时候要他们往前冲，分粮食、发赏银的时候却把他们放在最后。
    即便如此，吴国贵他们还是吃了很大的亏，因为他们扮成粪夫入城，不可能还穿着铠甲。他们战力很高，但没有护甲的加持，对面随便冲一波、砍一波，吴国贵他们都吃不消。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有护甲和没有护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殿后的吴皮几乎全军覆没，连吴皮在内只剩下四五个人了。但他们的牺牲为吴国贵大队人马争取了时间。他们成功冲进了崇北坊。
    在崇北坊的中心街口，一名剑眉星目的年轻人看到吴国贵，急忙施礼，“舅舅，不要慌！”
    “陶志安，陛下说的那个丁老大也在这里吗？”
    陶志安是吴国贵的亲外甥，他回道：“丁老大正在召集他的仆人和家丁，他已决定护送我们出城！”
    “吴皮，你没事儿吧？”吴国贵看到吴皮满身都是血。
    “无妨，六叔，这都是闯贼的血。”
    “你和陶志安马上就地建立防线，每个通向这里的巷子口都派人严防死守！”
    “我带人打通东便门！”
    “匠人们留在此地！”
    此时吴国贵麾下的家丁营不过区区八百余人了。但如果能够顺利打通东便门，他们还是有希望冲出去。
    吴皮、陶志安分兵三百在后面各个巷子口堵截追杀的闯贼军士。
    由于这些巷子口很窄，闯贼大部队没法并排结阵冲进来，最多一次只能进来四到五人。每批次四到五人的闯贼军士进来后就被乱刀分尸。闯贼一时半儿会也攻不进来。
    吵闹和喊杀声早就把巷子两边房子中的百姓吵醒。
    好多睡梦中惊醒的百姓怒吼纷纷怒骂道：
    “谁啊，还有没有公德心啊，天都没亮，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半夜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小猫小狗被吵醒了怎么办？”
    随后，很多房内的灯烛被点亮，有几扇窗户打开了，几个人探头探脑出来试图想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看到满地的尸体、黑暗中闪闪发亮的钢刀、巷子外面一队队闯贼军士，这些人吓尿了。先前被打开的窗户迅速被人从里面关上，房间的灯烛也被快速吹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的人甚至听到了屋内的人迅速跑到床上、钻进被窝的声音。
    人类害怕黑暗，但有时候黑暗反而能给人类带来安全感。
    “娘子，不好意思，我做了噩梦。”
    “睡觉、睡觉，接着睡！”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连做梦都在打仗，真的是服了！”
    陶志安、吴皮等人哭笑不得。这些百姓明明看到了，也看懂了，可就是假装没看到。百姓们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外面各路军爷听的：我们不惹事、我们怂、你们请继续砍。
    也不怪这些百姓装孙子，在大队的军队面前，谁想出来惹事谁就是傻子。
    战乱岁月，苟活才是王道。
    吴国贵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辨明了方向，往东北角方向而去。
    他和手下五百名家丁营弟兄刚刚穿过了三四条小巷子，就看到前面巷子口堵着了一帮人。这些人手里有的拿着长长的粪叉子、搅屎棍，有的拿着刀和枪。
    火把照耀下，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阴沉，眼睛下闪着讥诮和寒光，“在下京师掏粪公会当家的，我姓丁！”
    吴国贵心沉了下去，方才陶志安说丁老大去召集家仆和下人，原来不是帮他们出城，而是要他们堵在城里。
    “之前的银票你接了，我们的人也扮作你们粪工进了城。阁下现在是何意？”吴国贵冷冷问道，神情颇为不屑。
    丁老大阴恻恻说道：“丁某的确打算帮助你们出城，可是我突然想到，你们走后，我们该怎么办？”
    “京师内外四五千名手无寸铁的粪工怎么办？明天大顺的人查起来，我们谁都跑不了！”
    丁老大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丁某打算留下你们。然后将你们交给大顺军。”
    “只有这样，我们这些苦命人才能活！”
    丁老大说完走到侧面，中间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外面是一条更宽阔的街道。街道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他们不是粪夫，他们是丁老大养的地痞流氓打手，好多不听话的粪夫都是在他们手里。
    吴国贵笑了，“那就看我们谁的命够硬了！”
    说完这句话，吴国贵转过身，面对着五百家丁营军士，“他们活着，我们就得去死。”
    “杀！”五百名家丁营军士齐声发出一声大喊。两侧的屋瓦上的灰尘随之震落。对面的丁老大他们虽然有一千来号人，但是根本没有这种气势。
    有几个胆小的，一惊之下，手中的粪叉居然吓得跌落在地。
    一名家丁营军士后面跑过来，“禀将军，后面的闯贼开始爬墙上屋，断后的弟兄们请求将军这里要加把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