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社戏
作者:嘎嘎和呷呷   乡村日暮有人家最新章节     
    倩倩想不通两人突然的生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两个人都定亲了,自然要避嫌。
    黄立魁之前听说订的是表亲,想来何济源也是有钱的亲戚吧。算了,想了也白想,不如不想。
    倩倩跟着父亲禹寿背着半袋米,一包盐,提着只公鸡走在去往雨塘的官道上。这是她准备去朱家姨娘家学蜡染,吃住半个多月的口粮。
    这是之前何氏就跟自家姐姐讲好了的。之所以是半个月,是因为村里计划十月唱社戏,她要赶回来看戏呢。
    跟以前一样,第一天在外会觉得好奇,第二天就觉得疏远生份了。倩倩现在在姨娘家就是这样,独自生闷气。
    不过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表哥表妹暂时的嫌弃和口角就闹着回家。现在父亲已经回去,自己一个人在姨娘这里,便是忍也要忍着学半个月。
    生闷气的缘由说起来也简单。蜡染是由表妹草玉教她的。
    草玉先说了蜡染用到的树脂:“我们是用枫香或松香,画在布上再染色。”
    倩倩以前就看过她们村的蜡染布,于是问:“蜡染蜡染,不是用蜡画的么?”
    这一问草玉就有些不高兴了:“讲是这们讲,但是蜡贵,就算是自家产的也不舍得多用,就换成了枫香树香或者松香,这两种树香比较好得,山里都有呢。”
    “喔,原来如此。”倩倩吸了口气,用从草玉那里学来的法子在粗楮纸上练习。虽然用的是竹刀,却是用水,干了还可以再用。
    “刀要像这们拿,别看竹刀小,装的松香可不少。”草玉熟练地在布上涂着,布上提前用磨细的炭笔勾出图案来,“先用竹刀将熬好的松香汁涂在布上,涂成各种花样,干布直接入染缸染,再晾干后再将松香煮去就可以,这种法子适合染蓝。”
    她偏头看了下倩倩的画,指点道:“你的画还可以,开始学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学岔了。心浮气躁是学不好的。”
    倩倩在慢慢画呢。草玉的一个同村堂妹进来找她玩,见到倩倩用力地拿着竹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就自作主张指点一二:“笔不是这样拿的,这们用力会把布划伤的,要轻轻地蘸着涂上去。”
    倩倩便学着轻轻地涂,那堂妹又说:“太慢了,没涂几下松香就硬了。要快点。”倩倩便快点,结果是有些地方没有沾匀。
    草玉不乐意了,一把推开小堂妹:“哎呀!她今天才刚学呢,哪里晓得什么快慢,你给我走开。”
    倩倩被这一快一慢弄糊涂了,心思不晓得怎么就飘到何济源那里,思忖着缘由,学得就有些三心二意起来。
    “哎呀!线描歪了。”小堂妹在旁边大惊小怪。
    倩倩一惊,手一抖,那竹笔里的水滴了下来。
    “看看,水又滴下来了。”小堂妹拍着手幸灾乐祸。
    倩倩脸一红,就要发作,一想到底不在自己家,便当起缩头乌龟来,把笔往旁边一放,说:“我去走一下。”
    草玉一点头:“不要走远了。”
    她们就在草玉家茅草织房外面的屋檐下,正对着前面的园子。园中桃树几乎落光了叶子。
    菜畦里葵菜、菠菜、蒜苗、葱韭、香菜和大颗白菜,红苔菜整整齐齐,里面拔得干干净净的,一棵薤都没见到,可见管得精细。
    园子旁边是个水塘,一只长喙翠鸟不怕冷地站在塘边的芦花上盯着水面上的波纹。稍远处的石头山上青岗树和枫杨长着各种形状的树冠。
    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并为自己接下来的学习制定了个计划。
    进入十月,因为本年收成还行,上村和下村两个村开始讨论唱戏的事了。
    因为上村人少,单独请不起戏班,只能给下村凑份子,一起请来戏班给祖先唱几天,也让忙碌一年的农家快活一些。
    当然是分戏台的,下村的在下村的戏台,上村的在上村的戏台。
    这时此地区的主要戏班有唱祁阳调和高腔的祁阳班子,主要的戏目是《目连传》《西游记》《琵琶记》《荆钗记》《白兔记》《拜月记》等。
    有邵阳那边过来的布袋戏(即傀儡戏),本地的傩戏一般在上元、清明、端午、除夕及祭祀、白事时用。
    另外还有当地的调子,是一种民歌和小曲,一般是在农闲时由庄户人家挑担自演。
    这种调子不像祁阳班子那样有好几担行头,只是一担就挑完了。演出也简单,戏台、门前、树下都可以。两个人边唱边跳,虽说曲子俚俗,也可博众人一笑。
    社戏一般请的是祁阳班的高腔戏,白天唱,晚上一般是调子。
    要唱戏就要有头,于是村子里又要选人当头。要在祠堂和土地公公庙里抽猪头、上香、拜祭。
    随后就是在南门外在的那个大坡上以前祖先住过的地方立木架,搭个简易的草顶戏台,再请人糊八仙、鹤鸟、鱼龙等戏形纸扎插于其上。
    这些纸扎先用竹篾子扎成架子,糊上白纸,再在纸上上色,画眼睛、翎毛、鳞片、尾羽,插在稻草顶上。
    戏班请来了后,先在下村祠堂前的戏台上唱了三天,再到上村的草戏台上唱三天。
    这几天家家都去亲戚家请人来观戏,毕竟三年一次的社戏不是每个村子都有的,而且大家都很自觉地轮流着来。
    所以舂米房也人满为患,大家都在舂米、磨粉为待客做准备。
    冬月里可用的鲜菜不多,不过是白菜、菠菜、莴笋、葵菜、菜薹、芋头,自家磨的豆腐,或苦槠豆腐或栎子豆腐或米豆腐、魔芋豆腐。
    倩倩被禹寿接回来,帮着何氏用大缸发了几缸绿豆芽备用。
    嘎公、嘎婆,舅舅、舅母、姑母、姨母,几家亲戚把房子都住满了,连蚕房和旁边的小织房也收拾出来铺上厚稻草做地铺。
    何氏为这几天想了许多菜式,也是难为她。蛋饺、扣肉这些大菜她不是很会做的也勉强做了,以便让老人们能在戏台前放心地观戏。
    倩倩帮着张氏煮糖、拉糖、拌米花糖,炒了苎麻籽和紫苏籽作配。
    每天一大早,就扛着长凳到戏台前占位,然后把小食担子放在一边,让张氏坐着看戏兼守摊子。
    正戏第一天,周夫子也请来了。
    辰时末准时开戏,锣鼓一响。第一回目通常是教坊司的打院本唱大四套如《群仙会》。
    随后是《目连戏》里的几大折,像傅荣上寿、傅荣升天、目连救母。
    《薛平辽金貂记》中的还乡折,或者是北曲《不伏老》,《苏英皇后鹦鹉记》的《回府祭台》《思妻观表》,当然少不了武生戏像《黑旋风仗义疏财》《鲁智深喜赏黄花峪》,以及各种劝善戏文。
    最受小孩子欢迎的便是跟着戏班插科打诨的猴戏和杂耍,以及《西游记》。
    不过说真的,对于几个字都不识的乡民来说,也就听个热闹。听多了也可哼几句,农闲时刮白聊天唱几声,惹得人们欢笑连连。
    有几个,比如已出嫁的英凤,就很喜欢哼唱,不过是些小生小旦们的唱词,还被倩倩嘲笑痴男怨女。
    这些东西,若是不记得词通常是不大能听懂的,最多就是看个热闹。是以倩倩除了喜欢的武打戏驻足看完了外,其他的也就是听一小段,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多读点书。
    但那些老人家是不同意她的看法的,在听《目连传》时经常眼红红的,眼泪流得哗哗哗,大约是感同身受吧。
    至少她现在还年轻,没感觉到那么难受伤感。但她也不是没事做,比如小时候会跟其他女仔男仔躲到草台下面和后台偷看换装,这实在是不成体统的行为,还因此被大人训斥。
    倩倩看了回戏便提了篮子到旁边的菜地里摘了些田菜薹,扯了些蒜苗,在旁边的陂塘里洗了。
    戏台传来的锣鼓声小了,想来院本唱完了,后面便是《目连戏》戏,听这音色倒像是女吊和男吊。这戏一定要白天看,晚上看了是会做噩梦的。
    到井边时将菜再次过一遍水,拿到家里,何氏正在削芋头,见她回来了便叫她去剖鸡杀鱼顺便挑水。柏崽早陪着大人看戏去了,家里也就她能帮把手。
    挑水回来后又将鸡鱼斩好,舀了酒酱醋出来,片好姜切好蒜苗,把要用到的花椒、茱萸、山鸡椒、芥菜籽之类的调料 也拿出来。
    何氏将扣肉夹上芋头,下面垫上大头菜叶子,锅里放水,放上竹制蒸篦。盖上盖子,用湿的棕丝围好,便点火开蒸。
    倩倩便在灶前烧火绩麻,另一个灶煮的是米饭。
    到了晚上,在祠堂前的坪子上临时搭的小草台子上演调子戏。
    小孩子们被大人赶回来,姐弟俩便有时间就着竹制灯架上的桕油灯读书写字。
    忙乱了几天戏也唱完了,姐弟俩在拆戏台时抢了两只鸟,两条鱼回来,八仙早被其他人拿走了。
    将家收拾好后,就到了十月下旬,大家忙着改冬衣。
    旧棉袄拆下来,取出棉花,将棉花弹松后重新做成棉里子。外面布料的洗好后补好,跟里子再缝好便成了新棉袄,便也暖暖的。
    两层苘麻鞋底加上木鞋底做成的棉鞋,既防滑也耐磨,穿的时间还长,就是花的时间多。
    自织布里留下几丈跟娘娘们一起印个花,染成新蓝色的,就成了花布。
    茅窝子也编了几双,不怕冬天里冷脚。
    她染了两匹靛蓝布趁着天开去卖麂子皮时一起到街上去试一下。
    就在卖材市那里,给课税吏交了两枚大钱占了个位,将布展开一片铺上。天开则到城内的皮行里卖了皮后在阜民市卖另一匹,看哪个市出得快。
    卖材市主要是城外的人偷懒不想进城,才有人在专门卖木材的摊位旁边摆摊,是以相对阜民市人流要多一点。
    她在这里摆摊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能碰到双喜,虽然不一定会问出什么来,就是得个心安。但直到布都卖完了也没见双喜出来逛。
    进入冬月后,虽然中午穿着袄子有点热,早晚却是很凉了。特别是早晨冷浸浸时呼出的气都是白的。
    十一月初突然下了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大雪后正是发现野兽踪迹的好时机,村子里的男子和半大小子能出去打猎的都出去了,就剩下些老弱妇孺守家。
    天开作为经验丰富的猎手和向导,虽然不再亲自张弓,也带人进入北边的林子。
    倩倩正好有时间将热天已抽好丝的葛丝牵经上机织造,为此花了好几天时间织成了四匹,是打算存到天热时再发卖的。
    等了十几天,打猎的人们终于回来了,除了几个受伤,倒没人因此死亡,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打的大都是小猎物的缘故。
    这次的猎物大多是麂獐兔雉,野猪还是不大不小的那种,有几张豺狼皮。
    半大小子们聚在井边吹牛说半路上碰到老虎,不过看他们人多,遁走了,不然还可来次武松打虎呢。
    “就你们这群小屁孩还学武松打虎?那武松可是身高八尺,力大无穷,你们上去还不够老虎扫一下尾巴呢。”井边正在剖野兔野雉的一个娘娘嘲笑蹲坐在旁边吹牛的那群小子。
    其中一个红脸膛十六岁的小子叫教寿的,生得粗粗壮壮,平时自诩力气大。这时不服气了:“娘娘哪每晓得我们还打不过老虎的尾巴?”
    “那老虎的尾巴硬似铁,一扫会有千斤力,你个小娃娃哪里挨得住?”娘娘在旁边笑。
    “挨不住可以爬到树上去躲起来,又不是说一定要硬扛。”
    “那老虎动起来好快的,哪里有空爬到树上呢。”倩倩质疑,“能爬到树上也是提前就爬好,不然爬到一半还是能被老虎跳起来咬下来。”
    “那可不一定。”教寿不服气。
    另一个奶奶就说起老虎跟猫学艺,学到一半以为自己学艺已精就想欺负师父的故事,好在猫多了个心眼留了爬树的技艺,打不过老虎爬树上跑了,是以老虎不会爬树云云。
    “那老虎就是个畜生,连树子妖精都晓得尊师重道,它却要灭师,那不是永堕畜生道是什么。老虎这每没灵性,你们还是离得远点不要去招惹的好。” 教寿的娘瞪着自己的儿子说了以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