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进来将何济源床上的被子枕头铺好,也到了这边来看着。
她现在不用守夜,却也要为何济源打扇,等何济源睡了后才能睡。
彩云见何济源打了个呵欠,忙将刷牙的木棍和水端了进来,那木棍上装了些毛,看起来像个小小的刷子,上面还有层暗绿色的东西。
倩倩以前听说大户人家用一种刷子蘸着什么药粉来洁齿,想来便是这些了,也不知是怎么做的,自己若学会了也可以给家里人用。
公公奶奶的牙齿可是好多有洞的,一吃甜食就疼得很,有时半边脸还肿起来。乡下的郎中少且贵,老人家也不舍得钱,最多找点草药煮了喝,或忍着疼。
待何济源洗漱完毕,彩云又叫倩倩在床前扇风,自己却先走了。
倩倩扇风时困得慌,何济源倒也没让她久扇,不久便闭眼睡去。
倩倩便闩了门,熄了灯,爬到守夜的小床上,扇了几下风便睡着了。
不过到底有择席的毛病,不久又醒了,想睡又睡不着,痛苦得很,只得盯着床顶承尘发了会呆。
蟋蟀和纺织娘的叫声充满了整个院子,黑暗中还飘着竹子的清香,远远有鸮的嚎叫。
她猜着那些鸣虫的位置,是在墙角呢还是门后呢?亦或是在屋子外面的某条砖头缝里?
灶蟋是会叫的,它们会躬着背,躲在某个角落里,唧唧唧唧地叫嚣着,几乎一年四季都在。
不知不觉她睡过去了。
她是一大早被群鸟和鸡鸣吵醒的,一时发怔地盯着床顶一会,方想起这是到别人家了,而且还睡了一觉。
彩云在外面拍门叫她起来扫地。
“晨时,洒扫庭院”,这是《朱子家训》里的,何家严格遵守。
倩倩去厨房里提了桶冷水过来,在地上细细洒了。
自己洗了脸,用头天摘的柳枝刷了牙,将头发梳好,才操起竹帚将天井、四周的庑廊细细扫了遍,撮走了垃圾,浇了天井中的花木。
又按彩云的要求早早地将何济源昨晚刷牙的刷子、竹杯、一片牛角做的带把手的片片及温水备好。
彩云从一个小罐子里用木片挑了点暗绿的东西涂在刷子上,放在一旁备用。那暗绿的东西竟然有一股清凉味。
彩云在倩倩细看刷子的空闲里已端着温水盆过来。
倩倩思忖着何济源起来了便向正房瞄了一眼,便见何济源穿着白夏布中单从里面踱出来,刷了牙,慢条斯理地用那块牛角片片刮了舌苔,洗了鼻脸。
再穿上件家常的蓝夏布道袍,坐在彩云在廊下摆好的圆圈椅上。椅子前面的镜架上摆着面铜镜。
彩云要给他梳头,被止了,正一脸不高兴,向她喊:“倩倩过来,给哥哥梳头。”
倩倩便停止了正在扫墙灰的动作,放好扫灰的高粱扫帚,重新洗了手擦干,挪到两人这边。
“哥哥要你梳头,现在按我说的做。”彩云有些冲。
“你去忙你的,我跟她说。”何济源把彩云支走,自己端坐在椅子上。
倩倩过来先将他的头发散了,梳顺后又篦了两遍,挽了个发髻,用竹簪子固好,这才把网巾带上,通过银环束紧,将带子绕到发髻上打好结,最后才戴上儒巾。
却见何济源老盯着铜镜看,不禁撇嘴,还真当自己长得好看呢。
何济源在镜子时看清她的表情,突然转过头来,差点碰到正在整理儒巾带子的倩倩鼻子,唬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何济源看着她,笑起来:“刚才撇嘴做什么呢?”
“没什么,笑你长得好看。”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比金子还真。”倩倩笑哈哈。在何济源再次开口前拿了镜子跑了。
没想到何济源白天是到另一个书房读书的。
从这个院子的角门出去就是个小园子,一边有一栋房子就是书房。当然除了何济源住的这边门,还有好几个门可入。
倩倩第一次进别人家花园,自然很是好奇。
她知道了那种叶子绿油油硬邦邦像油茶树的叫山茶,冬春开花,花色有多种;
那种叶子毛绒绒,花开五瓣,淡金黄色,香味极清极甜的叫含笑;
开在架上的蔷薇、凌霄,墙角的月月红、月月粉,挂满青果的鸭梨,种在盆里的茉莉和兰花,种在树下的成畦的玉簪和菊花苗。
还有自己认得的大棵的桃李桂杨梅橘石榴拐枣,那拐枣的树荫将半个书房遮了。
当然少不了一大块青石边的芭蕉和青竹,旁边的水池里种着荷花,一半花一半莲蓬。
池边还有座小亭,里面有小小的石桌椅。
园子并不太大,可能是两亩左右吧,看起来更像是几座三合院围起来的空地上建的,每座都有门过来。
何济源自己就住个院子,可想而知他家有多大。
那书房里的摆设比她以前在添玉家看到的雅致多了,害她擦桌椅书架摆设各物时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
何济源先坐在窗边读书,等她磨好墨,把墨汁倒进墨缸里沉淀,将砚台洗净,将墨汁倒上后方取笔练字,边写边说:“以后要提前备好,要是大人来了,看到有灰自然骂你。你先去吃饭。”
“那你不吃了?”
“你把早饭端到这里来,过会公公要来考试。”倩倩便明白了,原来是要课业了。
便先端来一壶熟水晾在旁边。
刚从角门出来便看到彩云在旁等着。
“怎么不进去?”倩倩奇怪。
“没哥哥的话不能进去。”彩云赧然。
“何小官人讲在书房里用早饭。”倩倩还想问去哪里拿。
彩云已转身走了:“主家吃了才能下人吃,哥哥的饭让火房备,今天是百合鸡肉稀饭。”
“没别的了?”
“荞麦粑和糙米饭,你还想吃什么?”
倩倩被噎了下:“小官人他们就吃稀饭和粑粑?不吃包子、饼么?”
“也吃,今天没做。”彩云不再说话,带着她沿着青砖路转了个弯,便到了做火房的厢房。
彩云叫她先送饭后再吃饭,上午洗衣服刷马桶擦地擦桌子缝衣裳。
“呃!刷马桶?”
“是滴,刷马桶。”彩云重重地咬着这几个字,倩倩一下子觉得托盘上的早饭不香了。她都不想看那几盘佐菜里的鲊肉了。
要是自己早知道做丫鬟还要倒马桶刷马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的,现在契约已定,反悔都来不及了,真是欲哭无泪。
何济源看她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便问可还好,有否碰到什么难事?
“彩云姐讲还要刷……”看何济源正要喝粥呢,忙止了。
“刷什么?”
“啊没什么,大概是刷鞋之类的,洗衣时一起做了就好了。”她也不理何济源探究的眼神,说要吃饭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