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源第二天一大早还真的跟着他六十多岁的公公带着从人上山去了。
倩倩看着他穿着短打,绑着绑腿,袜子外面套着麻鞋,戴着草帽,背着背篓出门。
她担着衣裳和马桶,跟在后面。看着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村尾夹杂着紫薇花的树林后。
她都洗完了衣裳了还没看到下山。
不过是去采秋收时去暑解渴的草药而已,怎么还花那么多时间?
在她看来那淡竹叶、清凉藤、夏枯草、鱼腥草实在是到处都是,像她肚子疼时经常嚼着吃的地榆,在洗衣路上的坡边就有几大簇。
什么时候肚子疼了,去拔一棵也来得及。
等下午她和彩云还有另外几个丫鬟出来浣洗葛布,给布漂浆时才见一群人或背或提着大捆草药回来。
彩云见众人回来了,布也不捶了,直接跑回去报信。
何济源将背着的一大背篓药草放在倩倩旁边,蹲在水边洗手洗脸。
倩倩看他脸上手上有许多被刺或草叶子划的红印子,对书生亲自上山采药有些不以为然。
何济源看了看她的表情,微笑解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尽管这些药我早就认得,也明了医理,背得医典,在挖的时候听公公细讲还是大受裨益,你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支草枝,“猜这是什么。”
倩倩接过细看,哑然:“不就是零陵香么,奴以前都种过呢。”
“是零陵香不错,可你还知除制香防虫用外还有别的效用否?”
倩倩细想了下:“恶心头痛有用,心情不好闻一下便好了,还有头晕流涕时煮水喝。”
“还有治伤寒,除热、痢、牙疼、痰逆、懒食。心情不好喝一点也不错。”何济源说。
过了一会又问:“你晓得楚辞里有蛮多香草的吧,沅有芷兮澧有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还有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倩倩接过话头,帮着把药草从背篓里取出来,浸在溪水里洗净又重新装上。
“原来你还能背《离骚》?”
“奴可是读过《楚辞》的,能背的有好几篇,这一篇最长最难的。不过那上面写的好多香草都不晓得是哪些,好多名字都对不上的。”
“嗯,大概有些还能猜到,比如兰桂椒芷杜衡杜若,这些词现在还在用呢。荪在《楚辞章句》中讲是菖蒲,江离是蘼芜,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芎。
宿莽说是草冬生不死者,就是水莽草,但是现在的水莽草又叫雷公藤,是剧毒的,不知是否为一种。留夷,又称芍药,揭车是哪种我就不晓得了。”
嘟嘟的捶打声中,其他的丫鬟根本听不清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待何济源提了背篓走远,她方想起那支零陵香还在自己这里呢。
开镰的头一天,果然要杀一头大肥猪。
五更的更鼓才敲过,她就在睡梦里听到似乎老远传来的尖利猪叫,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猜到肯定是那头据王嬷嬷说从去年三月养到现在,怕不得有两百斤的当地常养的黑猪。
何家的猪栏里还养着一头两头黑的母猪,带着两只小猪崽,六月底才卖了稍大的小猪。三只架子猪,是为过年准备的。
倩倩和彩云平时应王嬷嬷的要求去找猪草、喂猪、清猪栏草时可没少与这些猪们干架。
她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裳,用帕子包着头就开门往外冲。
动静吵醒了里屋的何济源,那人在后面喊:“倩倩,这们早,你做什么去?”
“喊彩云看杀猪去。”倩倩头也不回地回道。
然后到彩云的屋外敲门,边敲边喊:“彩云,在抓猪了,看杀猪去。晚了没得粉肠汤喝了。”
她可是记得彩云前几天的嘱咐,要早点去火房的,不然她们俩都喜欢喝的猪肝粉肠汤便没了,王嬷嬷可不一定会给两人留。
彩云似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不是讲迟了就没得猪肝汤喝了么?”倩倩几乎要吼了。
“你也是,这几天还不苦么?这们早爬起来。”何济源也起来了,照样穿着短打,看倩倩还要拍门,忙止了,“你这样大敲特敲地,不怕把别人吵醒了,现在连猪还没杀呢。”
“怎么没得,听猪都不叫了,想是已经杀了。”倩倩还在等彩云。
“我昨天跟他们讲了,我不去不准杀。”
倩倩脑袋里跳出一个大问号:“原来你也喜欢看杀猪啊?”
何济源扁扁嘴,就要翻白眼,对里面还没动静的彩云说:“彩云,再不出来,我们就走了。”
“哎?来了来了……”,里面传来彩云如梦初醒的样子,接着一阵窸窣,头包蓝布帕子的彩云就打着呵欠出来了。
“我说你们两个,看个杀猪而已,哪们那们大的乐子。特别是你,”她转向倩倩,“个女仔仔,竟然喜欢看那种流血的东西,也不怕给猪脚踢到。”
倩倩做个鬼脸:“那又哪们等,我才不怕被猪脚踢到,你去不去的?不去我们可去了。”
她一转头就走,何济源走在后面。
彩云追了上来:“倩倩小鬼仔,等一下我,走这们快做什么?”
他们直出大门,到长短工们住的那排房子前,果然那只大黑猪四只蹄子被草绳捆得结结实实地躺在地上,正在不满地哼哼。
一个中年的杀猪佬正在磨刀石上磨着尖刀,新垒的土灶上放着口大铁锅,盖着木盖子,下面烧着大火呢。
倩倩认出那是火房里以前煮猪食的那口,想来为了方便烧水褪猪毛,搬了出来。
尽管何济源来了,却还没开始。倩倩耐心有限,就要开口问。
杀猪佬似猜到了,跟何济源说:“二官稍等下,老人家和家主没来,没有祭神,还不能开刀。”原来要等人。
很快,何济源的祖父、父亲和兄长都来了,双福在后面提着个篮子。
四人从大到小排成一排,在磨刀石边烧纸燃香祷告完毕,杀猪佬和旁边帮忙的人也去拜了。
原来这是祭刀的,也就是请求杀猪时顺利。
猪被几人压着,很顺利地入刀,发出尖利的哀嚎,然后在声音最高处戛然而止。
彩云和旁边围观的丫鬟和别家妇人小孩有一半捂住了耳朵,倩倩倒是不怕的,她可是听多了。
那刀抽了出来,第一批血要流入地里,当作神明的血食,后面的才用盆装好,准备做灌肠。
然后便是吹气,拔猪鬃毛,泼开水,褪毛,剖开,将内脏取出。
肝、粉肠、心等不用额外处理的放在一个盆里,小肠捋了几遍后放在另一个盆里,那需要特别清理的大肠分开。猪板油取了也分开放。
旁观的王嬷嬷发现了她们俩,招手叫:“你们两个过来,把这些拿到火房里。”
倩倩心里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跟着彩云走了。
她还想拾点长猪毛请双福还是双寿做个小刷子刷牙呢,总是用柳枝嘴里又涩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