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盏茶功夫,楼门重新打开,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四名彪形大汉分别站立在门口两侧,青妈妈缓缓走了出来,面有怒色。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
环视众人,人群不觉退后了些。
“王老头,欠债还钱,没钱还,我也没有办法,只得拿你孙女来抵债。”
青妈妈皱眉冷冷说道。
老人泪眼模糊,看向青妈妈,又磕起了头,“青妈妈,求求你行行好,我那孙女连十六都还不到,你放过她,我给你做牛做马……”
说到激动处,一双枯瘦如柴的手陡然伸出,抱住了青妈妈的腿。
青妈妈心中一惊,随即面露厌恶之色,想要挣脱,不料老人双手抱得紧,竟挣脱不开。
胸中无名火起,抬腿踢出,已是运足了劲。
青妈妈即便修为低,那也是修行之人,老人残烛之躯,哪经受得住这一踢,双手再也抱不住,被踢出一丈开外,胸口隐隐作痛,一时张着嘴喘不上气来。
青妈妈嘀咕一声,这个老不羞!
随即便转身朝楼里走去,却看见两道目光看向自己。
正是江暮雪、河晚风二人。
江暮雪身形一动,便到了老人身旁,小心扶起老人,轻轻拍抚着其后背,一股灵力渡入了老人体内。
老人终于缓过劲来,江暮雪轻声问着老人家到底何事。
老人一边流泪,一边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原来是一个多月前,老人的老伴去世,没有钱安葬,于是街边的混混牵头,在望月楼借了五两银子,一个月后归还十两,老人没有多想,便签下了契约。
前几日,到了还钱期限,老人却只归还了本金加利息共七两半银子,又被逼得签下了另一纸契约,老人不识字,稀里糊涂便按了手印。
昨日青妈妈便带了人,开口便让老人还二百两银子,老人哪有那么多钱,于是青妈妈便看到了老人家中的孙女,让人将其绑走,扬言要么还钱,要么卖了孙女。
河晚风在一旁听得清楚。
青玉宗向来自认为正道宗门,对俗世间的产业也诸多约束,防止有人犯下不齿恶行。
今日河晚风见此情景,不免有些心惊,但事情来由还未弄清楚,便强压下心头不快,沉声问道:“青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位宗主的弟子,身份高贵,青妈妈自认得罪不起,连忙赔笑道:“这……这老头欠钱不还,公子放心交予我来处理便是。”
河晚风却下定了决心要弄个清楚,直问道:“哦?欠了多少?”
“五……”
青妈妈刚要说五两,心中骤然觉得不妥,便改口道:“不……二百两。”
“放屁,人家就欠了五两,不到一个月,让人家还二百两!”
人群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一语揭破了青妈妈的谎言。
青妈妈心中一慌,正要喝止,抬眼却看见河晚风冰冷的眼神,连忙低下了头。
“真是如此?”
青妈妈不语,已是默认。
河晚风压抑住心中的不满,继续问道:“老人家的孙女呢?”
青妈妈心中正思考着此事如何善了,闻言支吾道:“在……在二……二楼房间。”
“带路!”
青妈妈连忙朝二楼走去,一路上还在寻思,自己与胡长老关系匪浅,你虽然是宗主弟子,但总不至于为了一两个外人。与我撕破脸吧。
江暮雪暗自观察,心中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突然便觉得这望月楼有些碍眼,昨日青妈妈还有情有义的模样,顿时面目可憎起来。
只是这望月楼终究是青玉宗的产业,自己不便多言,于是只默默扶起老人,跟在了众人后面。
一行人刚走上二楼,前方一间房门突然打开,一个肥胖的身躯滚了出来,慌张的喊道:“来人啊,死人了!死人了!”
这房间便是昨夜安排给那女子的房间,而这突然出现的肥胖的中年男子,青妈妈自然认得,就是出重金买下那女子初夜的人。
这金主突然冲出房间,嘴里叫嚷着死人了。
青妈妈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连忙走进屋去。
只见房间中央处,一名少女双眼紧闭,脖颈吊在房梁上垂下的一条布条上,赤裸着双足,身上只穿了贴身的亵衣,。
河晚风心中不忍,一挥手,少女身体被缓缓放了下来,俯身一探,早已没了气息。
却见少女眼角淤青,香肩裸露,上面净是道道伤痕,还有些牙齿留下的血印,一双手臂上,也是道道血痕。
河晚风挥手扯过一旁床榻上的衣衫,将少女裸露的身体遮盖好,心中犹如被压了一块大石头,眼神中已有了掩盖不住的怒意。
那肥胖的中年男子拉住青妈妈,慌忙道:“青妈妈,这不关我的事,是她……她自己上吊死的。”
河晚风冷冷的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其足以做少女爹的年纪了。
中年男子被河晚风一看,顿时如坠冰窟,再不敢说话。
河晚风看向青妈妈,语气冰冷,“青妈妈,你说怎么办?”
青妈妈心中数个念头闪过,勉强一笑,正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惊天痛呼,“妮儿,我的妮儿啊!”
正是那老人已被江暮雪搀扶到了门口。
只见其挣脱开江暮雪的搀扶,跌跌撞撞的扑到少女跟前,俯身抱住少女,失声痛哭起来。
江暮雪缓缓走了进来,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少女,最后看向河晚风,眼神中尽是不忍与愤怒。
河晚风轻轻摇了摇头。
江暮雪袖中的拳头握紧。
青妈妈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刺耳,让人想堵住那张嘴。
“这个,晚风啊,我与胡长老相熟,此事你看……”
河晚风冷声讥笑道:“原来是有胡长老的关系在,难怪能这般行事,眼下你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青妈妈如何听不出其话中讥讽之意,心中纵然不服,也得强制压下,只得尴尬笑道:“这……那二百两银子,就不让老人家还了。”
“还有呢?”
“呃……我们在补偿老人家一些银子,厚葬了他孙女如何?”
江暮雪心在滴血。
人穷命贱!
心中恨意在滋生,有种想要立刻将此人斩于剑下的冲动。
世间怎有如此无耻之人!
即便是宗门内与自己素来不和的庄婉如,也从未见其视人命如草贱。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声将众人拉回现实。
循声望去,一旁的方桌旁,老人正缓缓瘫软倒地,额头处鸡蛋大小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上方的桌角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江暮雪率先冲过去扶起老人,发现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旁的青妈妈强作镇定,偷偷斜眼打量着河晚风脸上的神情。
河晚风心中气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虽然是两条人命,但青妈妈与胡长老的关系匪浅,此事报予宗门,多半也是小惩大诫。
想到这里,心中烦闷更甚,一时间理不清道不明。
罢了!回去上报宗门看如何处置吧。
河晚风起身向屋外走去,语气生冷的说道:“青妈妈,当下这情形,你自己好生善后,此事我会如实上报宗门。”
青妈妈长舒一口气。
河晚风刚走到门口,想起了江暮雪,于是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江暮雪低头一脸沉默。
河晚风轻声唤道:“师妹。”
江暮雪抬头,河晚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
江暮雪径直问道:“就这样?”
河晚风明白她的意思,“宗门会处理的。”
“如何处理?”
河晚风语塞。
事情最可能的结果,他心里虽然不愿承认,却明白。
青妈妈在一旁低头不语,却腹诽道:“怎么处理是我青玉宗的事,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见河晚风沉默,江暮雪心中突然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两条人命,不光是你宗门的事吧!”
河晚风一时未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江暮雪突然变了一个人,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
“两条人命,这里是保平县,发生在大周官府辖区内,既然是因俗世间的事而起,便当按俗世间的律法处置!”
青妈妈听其语气不善,原本还有些担心,此时闻言心中不由得冷笑。
按律法处置更好!自己虽只是青玉宗的外门弟子,但这保平县的县令,依然得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河晚风出自世家,俗世间的种种利益勾当,心中自然明白,却不愿驳了江暮雪的想法。
他很清楚按律法处置的结果,甚至还不如宗门。
对上江暮雪执拗的眼神,突然有些心疼,于是柔声道:“好!按俗世间的律法处置,咱们这就去衙门。”
江暮雪闻言心中好受了些,突然又意识到自己方才对他的态度,不觉有些愧疚,却又不好道歉,于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出了望月楼,去了官府衙门。
路上河晚风很想告诉江暮雪真相,但见其神色坚毅,眼底清澈,便生生忍住。
衙门听说有人告望月楼出了人命,连忙派来官差赶到望月楼,带走了青妈妈和那中年男子,还有那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