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总是金光满天,乞讨者见了城管轻车熟路往夜晚的墙角钻,他眼中闪着光的大厦,金气扑洒,红钞铸就。
想必此刻人们早从办公楼涌出,在繁荣的商业街流窜,江边人挤人,车也开始堵了吧,乞丐晃了两下不锈钢盆里的硬币听个响。
大家出门都不带现金了。
乞丐慢悠悠地脱下打着补丁的外套,从自己那辆凯迪拉克后备箱搬下一辆破旧折叠二轮,快速驶离繁华之地,这一切都和画室周边的慢节奏没什么关系。
薛以洁在做梦。
梦具有一种很强的无逻辑,由碎片拼凑,节奏稀碎,空间错乱。
这次他很清醒,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能思考,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上次梦见的焦黑窗框,他一直在看夕阳,看了很多场夕阳。
这次他最开始感到自己鬼压床了。
身体躺在画室的床上,不能起来,他拼命挣扎着从床上翻滚下来,从地面捡个东西,东西被一只手半路截走,那个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手,——细长的紫色指甲,甲形修得纤薄窄长。
随着那只手捡起的动作,背景变幻,梦境铺开。
他自己的声音。
“晚餐做了全麦三明治,馅试了蟹柳金枪鱼,味道应该还不错。”
“嗯。”崔静拿起发绳将自己的头发束起来才慢慢地说:“我换了蓝牌的未均质化奶,试试新口味。”
“好。”
薛以洁如设定好的程序,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话,但他觉得那思维逻辑是他自己的,他作为崔静的同居者,以第一人视角感受着,两人幸福如梦。
对,这就是梦。
这依旧是重生前的记忆,以梦的形式呈现。梦里他和她共享晚餐,而梦外的万圣夜,只能对着覃笙拍的照片臆想他不配见到的正餐。
梦里梦外落差之巨大,浮生倒像场梦。
他开始感到世界一阵晃动,每当这样就是他要从梦中醒来了。
“你能抱我一下吗?”梦里的他在求夸奖。
“等一下,我手上有些脏。”崔静率先吃完把餐盘拿到厨房,开了水简单冲洗放进水槽里,拿着小放毛巾去提热茶壶柄。
“好香……你要来一杯吗?也是新到的茶叶。”
“啊,是你上次网上看的那个?这么快就到了。”
“我也有点惊讶。”
她们还在进行一些琐碎的对话,来不及了。
薛以洁有些焦急。
“来不及了。”他说出了声。
“什么来不及了?”崔静还在疑惑的看他,薛以洁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
“梦要醒了。”
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
崔静在睡眠时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她手下意识摸出那个手机接通,覃笙在外面赶车,所以她把免打扰关了,以免有事而接不到电话。
“喂?”
男声透着一股微醺的醉意,“我有点想你。”
崔静闭着眼睛辨认了一会,“薛以洁?”
“对不起,我……我喝了点酒,打扰你了。”
“嗯。”崔静把手机贴在脸颊,眼睛睁不开,她听到那边传来几声声响,结合他刚刚说的喝酒,应该是酒瓶子倒在了地上,还应该碎了。
随即又传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薛以洁发出了一声抽气声,崔静梦醒了一半,拖着混沌的脑子轻声问:“薛以洁?你还好吗?”
“我没问题。”
那边薛以洁微笑着将手心插着的玻璃片抽出放在地板上,棕色玻璃染上血,血滴在地面摔成扁平的锯齿。
她会来吗?
“打扰你了。”人在微笑着说话时,语气都是温柔的。
“确实是。”
崔静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强撑着看了下手机,七点多,这么晚了?说晚也不晚,但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多就是晚了,等下估计睡不着了。
她这边没动静,于是薛以洁抬脚绊到小板凳,任由自己面无表情摔到地面,手肘撑了一下没磕到脸,酒瓶被撞击的四处滚动。
“砰——”
“薛以洁?”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昏,就刚刚没注意,画室摔了一。”通话中断。
薛以洁手心的血染湿整个袖口,他去浴缸躺着放热水。
要见她的话身上应该要干净些。
崔静拨打过去没有再被接通,她把身上的毯子掀了起来,冒出一个大大的疑惑。
他真的没事吗?
崔静手上打开电视,查看覃笙发来的消息,覃笙给她发了她赶的高铁图,白天高铁站人挤人,她蹲地上,膝盖上放着一份预制三明治,两片干巴面包夹着鸡蛋,旁边还放了一瓶农夫山泉。
【覃老师】:这鸡蛋嚼起来像个塑料。
覃笙在的时候崔静带着她从高档餐厅到苍蝇小馆,换着花样吃,一个人路上过得惨兮兮的。
“回来了姐姐请你吃大餐啊。”崔静含着笑意发了条语音过去。
去卫生间洗脸,先放出的水是凉的,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冰冷的毛巾触碰到脸,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磨蹭到房间摸了跟电子温度计。
正常。
崔静找了包板蓝根,原本抵抗着的心和搅拌着的粉末一并化开,温热带点药味的甘草味糖水入喉,不算太好喝但熨帖身心。
她脑子里回放过薛以洁前后的反差,撒娇似的醉言和状似清醒的温语,后者过分刻意,有点假。
两点讯息。
一、地点:画室。
二、喝了酒,酒瓶摔破的同时很大可能也摔倒了。
可他又不是七八十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跤摔了就起不来了。
主角受也不会轻易死在一场醉酒里。
崔静思来想去又打了几遍电话,将一瓶防狼喷雾和报警器放在包里,提起包,她下了车库开了导航。
画室并不偏远,相反面向外侧的单向柏油马路人来人往,画室这边街道一路开过去老铺林立,又往前开过大片的绿化,店铺变得少起来,高大树下的橘灯带来特有的静谧。
崔静在画室停下,开了车窗看楼上敞开的窗,里面一片黑。
继续给薛以洁打电话,没打通。
崔静坐电梯上去,对面好像也是一间工作室,不过大概率被闲置,玻璃门前积灰。门铃按了半天没动静,就在她想到报警又因报警条件否决时,门开了。
鼻尖涌入一股血腥气和草木香。
“你怎么来了!”惊喜的声音响起,画室一片墨色里走出一个人,廊间的光下,一副玉质金相,脸上晕色。
穿着一件有些湿的单薄泛白的蓝睡衣,印着美式复古的婴儿车熊,衣服敞开着,裸露的躯体如挂着水痕的羊脂玉,腹肌肌理漂亮,清晰的人鱼线没入松散的睡裤。
他刚在洗澡?
崔静后退几步,视线上移到他的脸。
薛以洁抬手摸了下头发,摸了第一下就要摸第二下,崔静震惊之余拉住他的手,“你手上全是血。”
还摸得头发上都是。
他匀称的指被握住,掌心摊开。
不规整的伤口触目惊心,周围的皮肤泡水泡得发白外翻,血挤出发肿的伤口被皮肤上的水稀释成菲薄的红。
崔静隔近了草木气味更加浓郁,这款沐浴露她也用过。
“我是在做梦吗?”薛以洁定定地看了她几眼,把门旁的灯打开,崔静的脸一下被照亮。
原来不是梦啊。
她真的来了。
崔静看清了他身后的画室,靠墙叠放着很多画,桌边一片狼藉,厅中滚着几瓶红酒,散落着酒瓶碎片,脑海里有了薛以洁的行动轨迹。
喝酒后立刻洗澡可不好。
“给你打了几通电话没打通,所以来看看,喝了多少?”
薛以洁在鞋柜面前发呆,面上醉红尤其秀色可餐,他一句话不说冲去茶吧端了杯水出来给她,眼眶一下红了。
“没有能换的鞋,你别走,我没喝多。”
经典语录“我没喝多”都出来了,还说没醉,崔静把杯子接过来,稀里糊涂地进去了。
“这个给你。”
薛以洁搬来一块扁长样的礼物,捆扎着漂亮丝带,他手摸到什么,什么沾上血手印,漂亮的包装纸被染得触目惊心。
这个形状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幅画。
“别动了,你的手在流血你知道吗?”崔静把东西放到一边,拉着薛以洁坐沙发上。
“我知道啊,腿也是呢。”
崔静低头,他睡裤膝盖的位置同样渗了血,恻隐之心往外钻了钻。
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
“碘伏有吗?纱布呢?”
“我不喜欢他,崔静。”
“我没问你这个。”崔静觉得他醉得不轻,理智上告诉她,她不应该跟他说些废话,“为什么喝成这样?”
“我早把他拉黑了。”
拉黑也还能放出来,“算了,你药箱呢?”
“他来找我我都拒绝了。”
情感越拒越深。
崔静放弃询问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她开始在小画室不客气的翻找。薛以洁喝了酒很粘人,亦步亦趋,没有平日里的分寸感,崔静举步维艰,后退一脚踩上他的鞋,撞到他怀里。
“薛以洁,把你衣服扣好。”崔静按着他的腹肌用力把他推开,成何体统!手感挺好。
薛以洁自闭地蹲地上去了。
崔静在画室找到了碘伏,因为削铅笔,刀难免会误伤,纱布也是备着的 。
“薛以洁。”
薛以洁在地面蹲成一朵蘑菇,将头埋在膝盖里,只看得到微醺的颊。
怎么……这么可怜。还很乖。
崔静蹲下来,“你是一朵蘑菇吗?”
却不料被抱了个满怀,他胸膛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的隔着崔静的衣物传过来,气息干净,草木味几乎快醉了崔静。
她本就很喜欢这个味道,不然也不会使用一款沐浴露这么久。
这种干香的草木洗护,因薛以洁身上未干的水气和血腥,带来一种更为真实的身临其境感。草木本就植根大地,雨后气味被激发,混合上土的腥,又或者是蜗牛爬过的发腥粘液,各种细微复杂的腥味。
他身上的血腥气把草木点醒了。
“蘑菇不想和你生疏,蘑菇的身体还是干净的。”
干净的?他的身体还是干净的?他在暗示什么?崔静晕肉之余开始思考。可这也不是你能抱着我的理由。
他的身躯很烫,她额头好像也跟着发烫了。
崔静手撑在他弹性良好的胸膛,推不动就用力扯了扯睡衣领,怒气蓄了蓄,把他的头扯的低下来,他白净染上柔红的脸,懵懂忧郁的眼神,干燥的唇。崔静抬头唇擦过他的脸。
暧昧搅扯空气,呼吸滞缓。
怎么能这么……秀色可餐,这就是男主受的光环吗?
崔静觉得自己被引诱了。
不,是她无耻,她这种想法和那些倒打一耙的人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崔静给他道歉。
“你刚刚亲我了吗?”薛以洁低声说,目光在崔静唇胶着,缓慢地靠近,“我想要再亲一个。”
“刚刚那不是亲,是意外。”崔静仰了下头,感觉那包板蓝根一点效果都没有,不然她的头怎么开始发晕。
薛以洁不听,“你亲亲我好不好,崔静。”薛以洁反复的闹着她,自己衣服推推搡搡扯下大半,反倒得更衬得崔静不像个人。
“这些天你都不理我。”
“我去找你只会更加远离我吧。”
“就因为他?”
薛以洁哭了。
他竟然哭了?崔静要崩溃,她怎么他了?
“就因为他,你要推开我。”
崔静也用力的推开他了,他一下倒在地板上,透着醉醺和欲的双眼缓慢从天花板移动到崔静脸上,泪痕隐约,胸口敞开,结实而修长的身躯漂亮。
目光似醉非醉。
拉人入局自己本就在局中,梦中画面犹在眼前,他为什么不能看到她使用的正餐?只配看餐前小面包。
她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吗?
“你不喜欢我的身体吗?”
大片白花花的肉刺了她的眼,崔静忽而怒气上涌,“闭嘴。”
好恶心。
她一言不发抓住薛以洁的婴儿熊睡衣,把他的衣服狠狠地合拢,力度之大恨不得将他绞死,如果有针线,她会想要将其缝合起来,塑型加固的指甲隔着衣服刺得薛以洁胸口炖痛。
“你就不能……体面一点吗?”
“就不能自爱一些吗?摆出这样的神色。”
早年间她的世界受到了这本书相当大的冲击。
同性之爱。
强制、悲情、露骨黑暗的x描述,每一样都让她眉头紧皱之余快速翻过那些细节描述,怜悯悲叹、恨铁不成钢,愤懑之情难以释然,只是后来她不再会去怜惜bl文学的任何一方,男性……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到底还是对看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bl书籍的男主有着悲叹。
「你不喜欢我的身体吗?」麻木的主角受问。
你就不能把衣服好好的穿好吗?没了爱会死吗?爱这种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前有翟阳,后有一个不确定的她,沉迷于爱的人今后还会祈求更多人。
你就非要活得像个一个,一个祈求着的……荡夫,上赶着叫人蹉跎。
崔静动作有些粗鲁地捧起他的脸 ,对着他的唇,印上去。
主角受的魅力实在该死的……该死的,令人厌恶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