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黑,蔡花领着何岸,一手提着母鸡和鸡仔,不时传出鸡叫声的笼子,一手提着儿子的换洗衣服,走进何田香的家。
“姐,我明天就外出打工,何岸就交给你和姐夫了。笼里的母鸡和鸡仔也请你代我喂养。”
何田香哭笑不得:“真是的,帮你带仔还不够,还得帮你养鸡!”
“没办法,外出打工总不能带上母鸡和几只小鸡吧?姐夫不在家?”
“进城办事没回。”
蔡花把儿子扯到姑妈面前:“何岸,在姑妈家要听话。姑妈,也是妈。姑爹,也是爹。妈会抽空回来看你的。妈说的话你记住了吗?不听话,姑妈会骂人的!”
何岸点点头。妈外出打工,他一百个不高兴,哭闹过,但没用。
“骂人是轻的,惹我生气,我就把你送还给你阿妈!”何田香当着母子的面,丑话说在前。她知道管教一个十岁的男娃仔,就像牵一头小牛仔。
弟弟家的田地主要是种蔗。蔗地三年翻种一次,接手时是第二年。除草、施肥、喷农药,管理到年底就可以砍蔗、卖给糖厂,数钱了。砍蔗工作量大,辛苦,但可以请人工,当天付工钱。
家里多了张嘴吃饭,何田香事情又多起来了。早起床,煮早餐,叫醒侄仔,催洗漱,穿衣。吃完早餐后,用电驴送侄儿上学。当年龙榕村办小学,娃仔读书不用家人接送。眼下都要到中心校去上学,路虽不远,但车多,娃仔读书家人不放心。
侄仔上学免交学杂费,中餐吃住在校,早出晚归。侄仔人不笨,弟弟不止一次在何田香面前说过,何岸是块读书的料,就是贪玩,不撵不行。
每天把侄仔从学校接回后,何田香才做晚饭。
有天,晚饭已做好,大头看不到侄仔,问:“何岸呢?”
“往时在家附近玩,都懂得回家吃饭,眼下天要黑了,一定是玩疯了!我出去找找。”何田香脱下围裙,要出门。
“不用。饿了他会回的,别宠他。”大头说:“给他留饭菜就是。”
大人吃完饭,洗完碗筷,侄仔才进家门。他鼻孔有血迹,嘴唇红肿。
“天都黑了,家养的鸭子都会懂得从鱼塘回主人家,你不懂?”姑妈板着脸。侄仔低着头,但躲不过大头的眼睛。“何岸过来,你的鼻子嘴巴怎啦?”
“跑时跌的。”侄仔话声很小,他有点害怕神情严肃的姑爹。
大头小时打过架,也跌过跤。他笑着问:“跌跤?跌时你的两只手没被捆住吧?”
瞒是瞒不住了。侄仔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被人打了。”
“谁打的?姑妈找他去!”姑妈像只母鸡,侄仔像只鸡仔,母鸡是要护着鸡仔的。
大头望了一眼激动的老婆,说:“先让何岸说说是怎回事吧。”
经了解,情况是这样的。玉老板的仔玉亮在古榕下和何岸下西瓜棋,老输。不服气,扯着何岸衣领不让回家吃饭。结果玉亮手背让何岸抓出了血。对方骂道:“你,劳改犯的仔,心好毒!”接着就给何岸一拳,看到何岸鼻出血,嘴巴肿后,玉亮转身就跑……
找来药棉抹去何岸鼻子周围的血迹,上了消肿药后,何田香说:“大头,你管何岸吃饭,我找玉辉去!”
“冷静点,老婆。”
何田香丢给大头一句话:“我会的。”
玉老板正好在商店。看到何田香,他赶紧打招呼:“主任夫人,欢迎光临!”
“什么夫人,叫老婆子!玉辉,我有事找你。”
“那就叫嫂子啰,请问买些什么,其实你打个电话,我会送货上门的。”玉辉笑道。
“我什么都不买。告诉你,你的小仔玉亮把我的侄子打得鼻青脸肿了!”
“哦,是吗?是蔡花叫你找我?不就是娃仔打打闹闹玩耍吗?”
“我的弟媳打工在外,何岸跟着我。”自己的仔打人,玉老板不当回事,何田香心里窝着火。“我侄仔都伤成那样,你还说是打闹玩耍?”
“你侄仔不也抓伤我仔的手背吗?”其实玉老板已从小仔的嘴里知道了他打何岸的事。
“你仔死死抓着何岸的衣领不让回家吃饭,骂他是劳改犯的仔!出手又狠!你说有这样的玩耍吗?我们大人该不该教教他们?”“哦……该,该。”玉老板看到何田香气得脸通红,压低声音说:“娃仔不懂事,你说吧,要赔几多医药费。”
“医药费,我不会要的。要的是家人教教娃仔不要打架,不要骂人。”
“说的也是,等会我把店门关了,教教我那个不知好歹的仔!”玉老板说的一本正经。但他心里很不爽。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弟弟何山为何挨坐牢?!玉老板不想多说,他知道与村主任的老婆吵起来没有好处。
侄仔这两天期考,昨晚吃罗非鱼,今夜吃炒鸡,姑妈在为侄仔助力。早上何田香把何岸送进学校时,都当着家长和娃仔的面大声说:“何岸,加油!加油!”
放晚学了,何田香因事晚一步到学校门口时,看不到侄仔。平时侄仔都等着她。人呢?考完试,今天又是周末,老师不会留下学生吧?看到玉老板的仔玉亮从校内出来,何田香赶紧上前。
玉亮看到何岸的姑妈时,有点慌张,害怕挨骂。何田香说:“别怕,我是问你,看见何岸不?”
“没看见。里面的同学都走了。”玉亮说。
这娃仔跑到哪去呢?跟同学去玩?被人拐走?何田香心砰砰跳,赶紧掏出老公帮买的手机:“大头,你在哪,我在学校接不到何岸呀!”
“怎会呢,别急。他会不会和同学在打球?”
“问了,校内学生都走光了!大头,我真的要崩溃了。”何田香想哭。
“别别别,我在村里找找。还有,何岸是不是进城找他娘去了?不是的话,你再去找他的班主任问问,如没着落,就只能报警了!”
是啊,真是急昏了头!何田香这才想到,何岸的阿妈在县城打工,坐车花一元钱就到,娃仔一定是想妈了。电话打过去,弟媳好一会才接。
“姐,我正忙呢!”蔡花似乎不高兴。
“忙?你知道吗,我正为接不到何岸急疯了!”何田香简直是喊道:“他,他是不是找你去啦?”
“姐,别急别急,人在我这里。他是跟同班同学坐公交车进城的。同学的老妈和我同在食堂打工。姐,何岸进城,我以为你同意呢。”
“同意,我还着急吗!你也是,娃仔不懂事,你也不懂,你就该给我来个电话!”何田香把话说得很重:“何岸,他再这样乱跑,我真的不想帮你管啦!”
“姐,我和娃仔真的对不起你。何岸他是皮痒了,不挨打是不会长记性的!”
“骂是要的,打?算了吧!还贴药费。不说了,我累,挂了。”
侄仔找到,悬着的心落了地。何田香得给大头电话:“老公,何岸果然是进城找他的娘啦!”
“那就好,那就好!”
“好在人没有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样我下半辈子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嗐,真不该答应弟媳为她代管何岸啊!”
后悔归后悔,晚上何田香还是把一个想法告诉大头。她打算在暑假里和弟媳去探监,看看何山。
“去吧!何岸我来管。”大头说。
暑假。在一家监狱会见室里,何田香和弟媳正等着探监时间的到来。何田香在想,等会与弟弟何山见面时说些什么。弟媳蔡花正坐立不安。
剃光头,瘦黑,身着蓝色囚服的何山出现了。“姐,蔡花,你们来了。”弟媳一时不知说什么。还是何田香应道:“哎。”接着问:“你还好吧?”
“好,白天干活,晚上学习,能吃能睡。只是24小时得规规矩矩……”你还想自由自在?那是在家里。兰妹想。
“姐,我后悔死了!不就是一头只值二百块钱的猪吗?不到这里来,我在家不知挣到多少头猪的钱了。”
“一时冲动,害人害己害全家啊!”蔡花没有好心情:“你还连累了你姐和姐夫!”
“对不起你们。”沉默一会后,何山问:“老婆,我们的何岸学习好吗?”
“成绩蛮好。他想你,做梦都叫你啊。”蔡花说。
“姐,姐夫好吧?”何山总想知道家里人的情况。
“好。但村里事多,忙得很。他让我带话给你:听干警的话,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家。”
“还有,还有那个阿斤的情况……”何山小声问。
“他和你一样,悔恨!恨你,也恨他自己。一时争强好胜,酿成悲剧!一个赔钱,还要蹲监狱,一个险成了残疾人!你们成了不好的例子,老人都告诉后生仔,遇事要冷静,动棍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半个钟头的会见时间到了。何田香把经过检查的内衣内裤和两百元钱递给何山,说:“拿着。等会我们就要坐车回家了。”
“谢谢姐和蔡花大老远来看我。”
何田香发现弟弟转身离开会见室时,两眼涌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