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太极殿,早朝过半
“回禀陛下,臣有本启奏”,谏官关正凡跨出一步,向元狩帝恭敬行礼禀道。
“奏来”,大监文泰朗声说道。
“陛下,近日京都市井内流传着一句话”,停顿了下,关正凡吞咽了下唾沫:“月将升,日将落”。
一时间,太极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突然,“哈哈哈~”,高台上传来一阵响彻太极殿内的笑声。
笑声渐歇后,那极冷且威严的声音传来:“你再说一遍”。
殿内绝大多数官员不由得随之心颤,将脑袋往下更低了点。
“陛下”,关正凡连忙双膝跪地,低头继续回道:“陛下,京都市井流传着一句话‘月将升,日将落’,这预示着女主乱国,将亡我大夏江山啊,陛下!”
“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说着趣味,但元狩帝的眼里却无一丝笑意:“来人啊,将他拖下去五马分尸”。
“喏”,太极殿外有两个兵甲应声进入,正准备拖走已脸色煞白的谏官关正凡时,吏部主官司马高出列。
“陛下,妇人擅自插手国事,此乃大忌,不可如此放任下去,微臣认为关谏官并无过错”,吏部主官司马高低头行礼,高声说道。
自元狩帝登基以来,他根本就不顾“言官不可杀”的祖训,也从未想过编排个由头换个说法动手。最初几年,那言官也不知杀了多少,死法不一,惨绝人寰。
此后历朝历代最敢讲的言官在本朝却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但此次却不一样。
细数前朝,有过昏君、有过暴君,但没有一个君主敢让自己的女人在那奏折上写字的,想到那娟秀的字出现在奏章上,司马高便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相较于其他主官的“稳重”、“静观其变”,司马高却觉得妇人只应该待在后宫,而不是站在前堂之上、插手国家大事。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而两名兵甲停顿了几息,见帝王未发话,便继续拖着那抖如筛糠的谏官关正凡下去。
“哦?他没有错,那便是褒可青的错了。她错在何处?错就错在是个女人么?”元狩帝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是在权力旋涡中长大的,没有人会比他更敏感,那仅仅六个字的杀伤力有多足,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人在明晃晃地冲着自己心上的那只玉狐狸而来。
“......这”,司马高一时语塞,想了下继续说道:“回禀陛下,即便她是男子,也无权干涉国事,更何况她胆敢在奏章上写字、处理朝政”,既然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后退的机会。
太极殿内瞬间哗然,褒可青处理的仅是六部主官的奏章,其余的皆是查看,有必要的,便让六部主官转达,而六部主官心照不宣,并未对外多说。
太极殿内的许多官员此刻才得知这位皇后娘娘胆子如此大,竟直接查阅奏章,处理国事。
“照你所述,你待如何?”元狩帝身子前倾,右手手肘放在膝盖上。
“陛下,此事已流传京都,想必京都之外不久也会人尽皆知。微臣认为此事可一不可再二,且需要给万民一个交代”,司马高低头说道。
“如何交代?”元狩帝眼神冷冷地看着低头站立的司马高。
“微臣……微臣建议陛下对天下万民下罪己诏,且封后典礼应取消”,这绝不是一件小事,自古以来,妇人参政乃亡国之兆。
“司马爱卿真是忠君爱国啊,还有谁同意司马爱卿的说法么?”元狩帝右手食指微屈,眼神锐利地扫视太极殿。
“微臣等附议”,吏部一些官员率先出列附和。
“微臣等附议”,陆陆续续一些文官出列,武官队列中却无丝毫动静。
而大多数官员心里觉得兹事体大,但见前方各六部主官仅吏部主官司马高出列,其余主官却无丝毫动静,心思千回百转之下,不由得按下不表,静看事态发展。
站在百官队列最前面的礼部主官林万成侧眸偷偷看向吴起,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无其他异样的情绪表露,不由心下一动,收回目光,严肃站立。
“谁来告诉司马爱卿,褒可青到底做过什么”,现在不是自己一怒,伏尸百万这么简单,他需要在可青回来之前料理干净,不留祸患。
“回禀陛下,臣先说”,一直像木头人的吴起突然动了,出列行礼应道。
元狩帝坐直身子,眼未抬,右手向外轻挥。
“贵人名为褒可青,而多年前随韦睿出征云滇的督军便是褒可青,同名同姓并非巧合,而是一人。
贵人力助韦睿大破云滇异族,却从未得到封赏。如今大夏对境内的异族实施的措施便是当初贵人在云滇所提,至今已实施多年。
众所周知,政策实施以来,异族与夏族子民之间的摩擦日益减少,可见贵人当初提的策略并没有错”,说完,吴起行礼,回到队列。
随着尊重异族风俗习惯等政策落地,大夏境内虽小有摩擦,但近些年大规模的异族反叛几乎灭绝。
朝中的大臣也逐渐明了,异族与夏民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如果能安稳度日,他们也会像牛羊一样安顺听话。
“回禀陛下,臣有话说”,见吴起回到队列中,礼部主官林万成脑筋急转,出列行礼。
接收到帝座上的视线,林万成继续开口:“陛下,贵人在不知情时,曾出手解救京都集市上一名乞丐,名唤舒慧林,此人乃原州解元。
后于当年殿试当众惩戒了毒害舒慧林的陈加尹,阻止了此种歹毒之人进入朝堂为官,以免此人祸乱朝纲,可见贵人之心善及机智”。
当初殿试之后,林万成因好奇去多番打探,了解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继而逐步知道一些关于褒可青的其他事迹。
在他看来,褒可青此人聪颖良善,与当今圣上乃天定良缘,这也是后续林万成力主褒可青成为皇后的缘由之一,如不出意外,此女将是一代贤后。
“回禀陛下,臣有话说”,等林万成退回队列中,工部主官李冰出列,行礼说道。
“说”,元狩帝抬眸看向李冰。
“元狩十一年,大夏西北朔州灾情严重非常,已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原朔州州府,现工部侍郎胡海江曾向工部汇报,乃是贵人及时调拨粮食,且因地制宜重新制定治旱策略,才让朔州灾情没有进一步扩大,西北一地也因此得了喘息之机,直至恢复如今的生机盎然”,李冰低眸恭敬陈述。
“胡海江,事实可是如此?”元狩帝看向站在太极殿靠后一些的青年男子。
“回禀陛下,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不是贵人及时安排粮食先行运往朔州,那朔州民变近在眼前,国将不国矣。
贵人来朔州第一日便实地查看灾情,回来后马不停蹄地与微臣探讨治理之法,并汇集成册。
贵人曾说过一句话‘术业有专攻’,她可提策,但如果有错,让微臣及属官直接指出,多次强调民生大事上不容得有任何的含糊。
如今在朔州、灵州一带施行的绝大多数的政策便是出自贵人之手,事实证明,贵人无错”,工部侍郎胡海江出列,恭敬行礼。
见元狩帝轻挥右手,工部主官李冰、胡海江行礼后,退回队列中。
“回禀陛下,臣也有话说”,刑部主官温松伦出列行礼。
元狩帝微微颔首,转眸看向司马高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灵州州府叶敷之子叶冠麟于元狩十一年十月曾对陛下、贵人出手,贵人下令要求依法查办,并严令此事不得外传,故而灵州州府叛逆之事仅参与人得到极刑,其余人等均未被处死,足见贵人的仁善之心”,温松伦铿锵有力地说道。
此事在元狩帝回京前乃是机密,现在帝王已平安过来,便可告知天下。
在元狩帝出现在太极殿前,那接触奏章的六部主官谁的心不是吊着的,那样独掌乾坤的帝王为何没有再亲自批改奏章,所有的细节里都透着诡异与不安。
但大夏却在那几个月里正常的运作,谁在稳定朝堂的心,毋庸置疑。
“司马高,你告诉朕,褒可青何错之有?”元狩帝冷眼看向站着的司马高。
此时的司马高脸色异常难看,双手撩袍,双膝缓缓跪地。今日除了吴起之言,其余每一个官员说的事,他此前都不清楚。
几息之后,太极殿内百官均双膝跪地,高声喊道:“吾皇圣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革去司马高的职位,外放至朔州任一县令,今日所有对司马高附议者皆连降三级”,元狩帝的右手拳头紧握。
司马高用了半生爬到了吏部主官这个位置,却因今日一番话触怒了龙颜,被一撸到底,一些年轻官员的心中不禁后怕。
“周英,去查,给朕彻底查,不论是谣言的散播者还是幕后主使,朕要他九族不保”,元狩帝猛得站起,冕旒前的玉串随之晃动。
“喏”,京兆府府尹周英高声应道。
此时,在队列中跪着的兵部侍郎李柏千脸色煞白,低头极力稳住心神,但那颤动的双手却无法抑制。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那个猜测如果坐实了,李家将万劫不复。
半日后,渝州
“主子,前方有一处山林,走出山林后,便可到达京都州界”,小松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
“嗯,待会儿找个地方休息下”,褒可青迷糊的声音响起,她在马车里可坐可躺,这身边的暗卫可是一路无法得到休息的。
马上便能到京都了,稍作休整,再上路也不急。
马车进入了山林,直至到了一块平整空旷地带。
搭着小松的手下了马车,褒可青左右张望,赶路累,但却不会寂寞,偶尔碰到的人和事对她来说,都很新奇。
“主子,奴才去给你打只鸟雀”,小松站在褒可青身后,轻声说道。
“好”,褒可青的声音里有丝雀跃,一路上没遇到酒家客栈时,小松总是想办法去打些野味,给褒可青尝尝鲜。
小松转身往一侧走去,弯身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静静聆听树林里的动静,直至远处有鸟儿振翅的声音传来,只见他眼神一凛,右手拿起一颗石子,向正经过头顶的鸟儿弹去。
“吧唧!”一声,一只鸟儿掉到了地上,周边还有几根随之掉落的羽毛。
心知褒可青的胃口不大,平日一只鸟雀再配些饼子便已足够,小松将鸟儿提起,向远处的水潭走去。
树上,靠着树干的陆炳侧过脑袋看着小松一系列的动作,不由地换了一口气。如果小松不是一个太监,不知得被陛下剁成什么样子。
即使是一个太监,要不是褒可青一开始便说明白自己对他无丝毫男女之情,小松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
自很早开始,小松进入褒可青所在的房间内,便是不允许关门的。这件事,没人提及,但陆炳猜测,凭褒可青的通透,应是知晓的。
陆炳掌管着大夏整个暗卫网,一心只为帝王负责,这也是他被派来一直在褒可青身边伺候的原因。
元狩帝信任绣衣使者,但在褒可青的事情上,他只信任陆炳。
转眸又看向找了块空地坐着的褒可青,陆炳觉得自己至今未看透她。说她命好,她曾在环翠阁那样的环境中出逃,又在夏宫的权力夹缝中生存,只要了解她经历的人,谁也不敢说她命好。
他见过了太多权力倾轧的事,在他看来,那样的成长经历,褒可青本不该成为日月星辰,而是应随波逐流,成为一代祸国妖姬。
但事实证明,此女不一样,与自己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每一个关键点,她都做了最好的选择,妥当地安置好她目之所及的人。
忽地,远处传来叫喊声:“恩人,恩人,等等奴家”,那是芸娘的声音。
陆炳瞬间从树上飞了下来,站在褒可青的身前。
“主子,来人是乘着一辆马车而来”,陆炳侧过脑袋说道。
“去问下何事”,褒可青站起身,看向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车,驾马车的正是来福客栈店家张岑成,马车上正有一女子将脑袋伸出马车窗户,正看向自己。
“喏!”陆炳上前几步,示意来人止步。
“吁~”,张岑成拉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芸娘左手抱着一个锦盒,一手搭着张岑成下了马车,温柔期待地看向褒可青,说道:“恩人,奴家只是想送一些点心给您,以表谢意,否则奴家寝食难安”。
说着便要向褒可青走去,陆炳眉头微皱,转头看向褒可青,只见她点头,表示放芸娘过来。
女子莲步轻移,褒可青虽觉得芸娘太过执着,但眼神却含着兴味地看向芸娘手上的锦盒。
褒可青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爱好,那便是美食。也许是曾经为了活着、减缓发育,而在夏宫中长期饿着肚子,更不会去碰各类甜食。这样长年累月下来,导致的结果便是现在的她会对各类点心有兴趣。
“您尝尝,是否合口味”,“芸娘”似乎很满意褒可青的态度,将锦盒的盖子慢慢打开。
无人注意到,在马车旁安静等待的“张岑成”低垂着脑袋,眼神内闪过一丝凶光,右手微动,三枚飞刀自袖口处滑落至掌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