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未被剑意破坏过。
女子懒散的往藤椅上一躺：“小时候我和我二师兄天天捣乱，把神阁搞得鸡飞狗跳，要不是仗着时间回溯，估计这手啊，就要被老师用戒尺打废了。”
“拆家这种事，对于小孩子来说很正常，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沈枕栖：……
“你教的剑法我已经学会了，接下来教什么？”
女子托着下巴，眼前一亮：“阵法符印如何？这可是我的拿手本领。”
沈枕栖摇了摇头：“不学。”
“为何？”女子瞪大眼睛，一再强调，“阵法符印学好了，不比剑意威力差，甚至可以借天地自然之力为己用。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吗？”
“不心动。”沈枕栖面无表情，“结印布阵画符很繁琐，你尚在结印之时，我的剑就已经横在你动脉处了。”
“有个东西叫手速。”
“我的剑更快。”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女子耸了耸肩，“反正我主修符阵，辅修剑术。”
沈枕栖按住她摇来摇去的藤椅，又问：“所以接下来教什么？”
“接下来……”女子将双手叠放在后脑勺后，看着云端的皎皎明月，忽地撑坐起身子，挑眉一笑，“用饭！”
话音刚落，自己就一溜烟地跑向灶房。
沈枕栖紧跟上去：“如果是为了饱腹，可以吃辟谷丹。”
“辟谷丹？”女子看着她手中的棕色丹药，仔细瞧了瞧，摆手道，“想必和神阁的上清气差不多，无甚滋味，难吃得很。”
“可五谷杂粮在体内积存会带来浊气，不利于修炼。”
“人活着不是只有修炼这一件事。”女子一边净手，一边柔声道，“用饭不仅是为了饱腹，更是一种享受。”
沈枕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瞧见她手脚麻利的切完所有菜，问：“你在神阁的时候，也经常下厨吗？”
女子眉眼弯弯：“看情况。”
似乎看出了沈枕栖的疑惑，她笑着解释，“神阁门徒除了大师姐以外，其他的都多少沾点口腹之欲，可谓是苦上清气久矣，但老师严令不得食五谷，所以他们只能忍着，只有鲜少几次会下界饱腹一顿。毕竟，门徒不能随意离开神阁。”
“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会厨艺，我只怕就要待在膳堂一辈子了。”
沈枕栖看着她故作委屈的表情，也下意识勾起了唇角：“既然不能随意离开神阁，那你是……”
“我？”女子微怔，缓缓道，“神的职责是守护，老师作为主神虽然在尽全力管理三千世界的秩序，但百密终有一疏，神也有庇护不到的地方，这个时候就需要门徒履行职责。”
沈枕栖再问：“三千世界的秩序，又是怎样的？”
“秩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每一个位面世界踏碎虚空的强者都会到神阁短暂任职，然后被老师派到其他世界做位面神。”
女子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看了她半天，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深意，良久，才道，“你不妨自行寻找答案。”
沈枕栖一愣：“我也可以成为神吗？”
“世间万物皆是神裔，为何不能？”
沈枕栖抿着唇：“但我的命运……”
“有我呢。”
女子弯下腰，沾着面粉的手突然在她鼻尖上轻勾，沈枕栖一怔，望着眼前那双清润的眸子，只觉得一阵奇怪的悸动传遍了全身。
从未有过的感觉，虽然不太自在，但并不排斥。
“愣着做什么？去拿碗筷。”女子歪了歪头，将菜肴一碟一碟盛出，“算起来，你是第二个能吃到我做的菜的人，好好珍惜。”
沈枕栖将两副碗筷摆好，又沏了茶水放在二人身前，问：“第一个是谁？”
“我九师弟。”女子夹了一口菜，细细品味着，面上透出满意之色，“治疗你暗伤的生命法则，就是他教我的。”
“我给他做了一桌子菜，却只教了我生命法则中的愈合术。他整天寻死觅活，伤春悲秋，掉的泪珠子可以把神阁淹了，却掌握着生命法则，你说奇不奇怪？”
沈枕栖抿了口茶水，顺势点着头：“奇怪。”
“待我回了神阁，一定好好收拾他一顿，小气鬼。”
女子哼了一声，发泄般狠狠地扒了口饭，沈枕栖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莫名想到了仓鼠，眸中涌现出淡淡笑意。
“笑什么？吃饭！喝茶能喝饱吗？”女子乱七八糟的夹了一些菜不断按在她的碗里。
沈枕栖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饭菜，有点难为情：“太多了，吃不完。”
“这还多？”女子语气颇为震惊，“若是换了我二师兄，三倍都不够他吃。”
三倍？有那么夸张吗？
沈枕栖嘴角微微抽搐，又不想让女子失望，只得小口小口咀嚼着。
天底下，应该没有被撑死的修士。
用过饭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成为那个例外，然后就如往常般打坐引灵，感受着体内运行缓慢的灵力，她深刻意识到了凡间五谷对修炼的阻碍。
但只要想到女子清润的眉眼，含笑的嘴角，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过了一会儿，女子走到她身前：“我要沐浴。”
沈枕栖依旧是双目紧阖的打坐状态，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女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没有睁眼，却凭借脚步声猜到对方已经进入了屏风后。
竹屋不大，沐浴的地方也很简陋，仅靠一扇屏风隔挡，现下虽然入了秋，可这些寒意还不足以令一个神和一个修士着凉，倘若有歹徒心怀不轨，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耳侧响起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紧接着是水声，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撩拨着心弦，悸动难耐。
终于，沈枕栖睁开了眼睛。
淡淡烛火的下，屏风上的身影柔和而唯美，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透着静谧，引人遐想。
她失了神，脑海里竟无端生出一幅景象。
朦胧雾气里，女子悠闲放松地坐在水里，玉琢般的容颜染着绯色，为她清丽出尘的容貌平添了几分妩媚。
黑发如月光下的小溪，柔和润泽，沿着修长的脖颈，顺过玲珑的锁骨，融入半露的春色。
不！这不是想象！
是神识无意间透过屏风看到的真实景象！
沈枕栖瞬间反应过来，但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神识，女子就“哗啦”一声从水里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穿上衣衫，一边系腰带一边道：“有人？”
“没有。”沈枕栖连忙答道。
“可我感应到了神识窥视的痕迹。”
“此地灵力稀薄，方圆千里都找不到一个修士，你感应错了。”
“说的也有理。”
女子从屏风后走出，身形高挑，曲线优美，细细的水珠顺着额前的发丝一滴滴滚落，在如玉的肌肤上晕染，绽放出勾人的粉。
看到这一幕，沈枕栖怔愣了一下，赶紧收敛眼神低下头去，片刻静默后，又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夜里风大，你虽是神，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女子笑着点头，慢条斯理地坐在床尾擦发。
沈枕栖不解：“为何不用咒诀？”
“我喜欢亲自亲为，如此更有活着的乐趣。”
她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她这一生注定与乐趣无缘。
女子擦干了头发：“你要沐浴吗？”
沈枕栖摇了摇头：“我用净身诀。”
女子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沈枕栖掐诀念咒，再次坐回了蒲团上，方才挑眉道：“还要修炼？”
沈枕栖颔首：“实力强一点，对付那白光之下的人胜算便多一分。”
女子垂下眼帘，眸中流转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你胜不过他。”
“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做砧板上的鱼肉。”
“你说得对。”女子托着下巴，赞许道，“你是一名真正的修仙之人。”
她顿了顿，又道，“放心吧，有我呢，快过来睡。”
沈枕栖瞧着她，纤眉微微蹙起：“我们……一起睡？”
“都是女子，怕什么？”她扬了扬精致的下巴，眨眼一笑，“我没有五师姐那种癖好，你大可放心。”
“什么癖好？”
“喜欢女子啊！”
沈枕栖纤眉不由的蹙起：“我自然放心你。”但就算喜欢女子，又怎样呢……
“那你犹豫什么？”
沈枕栖不知如何回答。
女子恍然大悟：“你不会有那种癖好？”
“……”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沈枕栖轻咳一声：“床太小，两个人放不下。”
“你现在的身形是小孩。”女子走到她身前，对着自己的腰际比量了一下，又指了指后面的床，“我们两个人睡，足够了。”
沈枕栖无奈，只得任由她把自己拉在了床榻上。
“我睡相很好。”女子躺在床上，露出松懈下来的舒坦神情，眼神转了转，又道，“我不脱里衣。”
“随你。”
沈枕栖仰面躺下，却因为头次与人同床共枕感到格外不习惯，但听着女子清浅的呼吸声，又觉得分外安心。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轻笑：“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嗯。”沈枕栖盯着头顶的帷幔，缓缓道，“若哪日我改变命运，踏碎虚空进入神阁，是一定要去寻你的。你不告诉我名字，我该如何寻你？”
说完，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改命之路，难如登山，她究竟哪儿来的胆子，敢说进入神阁这种话。
但人活着总要有个念头不是吗？
女子没说话，沈枕栖却感受到她动了动，用余光一瞥，只见她侧身对着自己，浓密微卷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清润温和。
“名字就不必了，三千世界的一些庙宇都供奉着神阁门徒画像，你若真有心，逢年过节给我拜一拜顺便上点供品就行了。”
“有吗？我怎么从未见过。”
女子瞥着她：“你之前拜神吗？”
“我不信神。”沈枕栖随意一说，又注意到女子灼灼的眼神，改口道，“毕竟没见过。”
“现在呢？”
沈枕栖不答，只是唇角轻轻掀起。
她的一生和亡命之徒没什么两样，她扪心自问没有做过一件恶事，却被世人无端的厌弃，这些人永远都是上一秒和蔼可亲下一秒就狰狞冷酷。
可以重生后，这场生命愈发苦涩漫长，长到令人窒息，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究竟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
怨恨，这是一开始的答案。
恨是会上瘾的，久而久之，明知改命无果，蚍蜉撼树，她还是会继续恨下去，痛苦的活下去，不是怕死，而是怕背叛自己。
无休无止的恨，漫无目的的恨。
但现在不同了，她的生命里出现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