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城
下午五点,从闹区离开后,江钦屿刚坐上车,还未来得及点烟,手机屏幕显示一串令他讨厌的号码。
江钦屿微皱眉头,接通电话后,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令他脸色逐渐黯淡。
周炝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他的表情,便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不禁冒了层冷汗。
死讯传开,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
江钦屿把手机抛到一旁,“去庄园。”
周炝熟练转动方向盘,“屿哥,是老爷子打来的吧?”
江钦屿轻握一支香烟点燃,语气淡漠:“嗯,都知道了。”
“屿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一个废物而已。”江钦屿吸了一口烟,还闲情雅致地吐了个圆圆的烟圈:“杀了,他能拿我怎样。”
这人一贯嚣张。
周炝没有再过问,他跟在江钦屿身边多年,忠心耿耿,只要屿哥一句话,哪怕要他杀了皇室王子也毫不畏惧。
*
江家的庄园位于逻国北部,毗邻渤州海岸,区别于闹市的繁华,地段宁静寂寥。
迈巴赫驶进园内,开了很长一段路,穿过一段精心修剪的葱翠树林,才终于看到主宅。
江钦屿不钟意这里,觉得太过压抑,尤其到了夜晚,阴森诡谲,诡秘寂静的很。即便草丛里窜出个人行刺,都看不清长相。
下车后,他拍拍西裤上的烟灰,扯起一抹微笑走进宅邸。
踏入其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奢华至极的大堂,璀璨水晶灯发出冷漠的白光,四面高墙投下阴沉的影子,柔软的红地毯将周围烘托得昏暗。
室内布置着许多名画和青花瓷,还有油画雕塑,中西交融显得异样。反差的是,这些珍贵的装饰占据了大半空间,却无法消散室内沉寂的孤独感。
江钦屿撇了撇嘴,心中对父亲的审美颇有微词。
老头子的品味还是这么差。
“老爸。”江钦屿微笑用逻语唤道,朝客厅沙发上,穿着唐装的老者走过去。
老爷子江之怀,逻籍九州人,从他上一辈开始就在九州靠走私发家,历经三代人刻薄成家,成了东南亚地下世界一方巨擘。
而江钦屿则是他和一个九州女人的私生子,江之怀在妻子去世后才敢接回来,能给儿子名分,情妇自然不能。
江之怀曾对神佛起过誓,今生只会有亡妻一个老婆,江钦屿母亲临死都是个使用完便被抛弃的情妇,江钦屿也从始至终都只是私生子。
此时江之怀的脸色难看,眼中满是隐忍地愤怒和伤痛,额上皱纹更加深邃。他盯着儿子的着装,不悦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好好穿衣服。”
江钦屿耸耸肩,不以为意:“我觉着挺好啊。”
老一辈的人性情古板,认为九州风俗就应该端庄正经,规规矩矩。像江钦屿这样整个半截短袖,花花绿绿的样子,实在令人不顺眼。
跟个浪子流氓似的,成何体统。
多说无益,叫他回来不是为了衣着之事。江之怀叹过一口气,缓缓开口:“人杀了,你满意了。”
“老爸,你这就说错了。”江钦屿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人不是我杀的。”
江之怀斜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上,里面彰显张扬狠毒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他隐隐放下几分怒意,自知即使人并非儿子所杀,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大诚是你兄长,你非得做这么绝?”
听了父亲的话,江屿抬起指尖轻抚自己额头,“大哥犯忌了,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纵容他不管,江家迟早得完蛋。”
“那你也不至于杀了他!”江之怀有些激动:“江家大部分生意都掌握在你手中,给他留条活路很难吗?”
江钦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大不了把他放精神病院关着,也能继续依傍着皇室,你这般赶尽杀绝,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江钦屿双手撑在大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老爸,大哥真不是我杀的,你就这样不信任我?”
“你说这话,自己信吗?”江之怀反问道。
江钦屿定定地注视了他几秒,然后展露笑容:“对,是跟我脱不了关系,但他活该啊!如果不是他愚昧无知,随意用人,让江家这几年的生意屡屡受挫——”
他坐直身体,毫不退却地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咱们家考虑。”
咱们家。江之怀怕是从未将他视为家人。
不过现在没辙,江家只剩他,如此庞大的家业不能后继无人。
江钦屿头脑聪慧,行事果断,某些方面洁身自好,才能胜过江卓成,这一点江之怀无可厚非。
江之怀自知完全没法拿捏住他。虽是亲子,但江钦屿太张狂放肆,做事不留余地,心太狠未必是好事。
若放任不管,以后必出大乱。连手足兄弟都能杀害,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江之怀从身后拿出一本名单,扔在桌上,“死了五十多个人,包括警长、皇家侍卫,还有个别合伙人。”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这次动静闹的太大,你打算如何收场?”
江钦屿随意翻看名单,恬不为意地说:“不妨事,都是小人物。”
江钦屿很聪明,凡是跟江卓成关系密切的大人物,他早已笼络或为己用。
至于事发当天的婚礼事件,其实那些人来过,只是被他找借口打发走了,他可不会蠢到在太岁头上动枪。
而名单上这些人,都是平日里跟江卓成一丘之貉的废物,杀了就杀了,即使找上门也不怕。
大不了,多杀几个。
“这个!”江之怀指向其中一个被画上红圈的名字,“是你大嫂的亲弟弟!”
差点给忘了,还有个很棘手的人没法处理。
缇查,江卓成妻子缇娜的弟弟,现任伯爵的继承人。
此人不是误杀,是江钦屿真的想弄死他。
缇查这厮儿品行败坏,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王室的身份目中无人。他跟江卓成关系密切,喝几瓶马尿乐得跟傻子似的,床上花样玩得更是一模一样。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最重要的是,缇查看不起江钦屿,对江卓成喊大哥,却从不称呼江钦屿二哥,甚至辱骂他是贫苦家庭的杂种。
呵。
江钦屿漫不经心地合上名单,靠在沙发上,“不碍事,这小子之前跟大哥在外的小情人有过节,推她身上。”
婚礼上被杀的,就说原本没想杀缇查,可童妍讨厌他,趁乱把人杀了。
更何况……
“哦对了。”江钦屿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平静地说道:“老爸,大哥也是那女人杀的。”
江之怀握紧手杖,明知儿子在扯谎,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将她交给伯爵处理吧!”江之怀命令。
“那可不行。”江钦屿故作为难,在父亲即将爆发的时候,突然说道:“她怀孕了,大哥的种。”
江之怀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这番话让江之怀一整天郁结地情绪得以释放,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欣慰。
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被江钦屿尽收眼底,心底不由掠过丝冷笑。
真是可惜,孩子他杀了。
“好啊,好啊!”江之怀欣喜坐下,“看来神佛怜悯江家,不让江家绝后!”
闻言,江钦屿眸色黯淡,嘴角笑意含糊,喉间溢出沉闷地哼声。
“小屿,你一定要看紧她,保护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江之怀瞥见那双深邃的眸子,渗出一抹阴冷。
随即他颤巍问:“你不会……连个孩子都不给你大哥留吧?”
江钦屿收敛神色,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要杀当时就杀了,岂会现在告诉你,留着还有用呢,毕竟这也是我的‘亲外甥’不是?”
江之怀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夜深之时,外面宁静无声,屋内气氛沉重。
江之怀沉声道:“大诚的葬礼,你得着手去办。”
这句话带着命令的意味,人既已被杀且不咎责,但仪式总该给。
江钦屿夸张地说:“我一定会给大哥隆重举办,风风光光的下葬。”
江之怀对他的措辞和语气早已司空见惯。这小子自幼跟在母亲身边,没接受正规教育,文化修养有限。
九州语说的勉强听得过去,但用逻语说出的话,一向不中听。
“小屿,江家这些年已经在洗白,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酗酒更是早晚有一都会沦丧人性。外边已经盯上,你也得赶紧脱手!”
江之怀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他剩下的只有这一个儿子,绝不能再有差池。
“放心吧老爸,我自有分寸。”江钦屿淡淡回应。
不做生意,钱哪里来得那么容易,又如何轻易地左右人心。
“还有……”江之怀脸色沉重,“他的遗物呢?”
江钦屿知道他在问什么,从口袋取出一枚六眼天珠,和一串金刚菩提手串,扔在桌上。
这两样破玩意儿他并不稀罕,一天整得他要夺走似的。
江之怀双手拿着这两样东西,细细摩挲,眼中满是伤感。昨日还共进晚餐的儿子,今日却已天各一方,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钦屿看着父亲表演亲子深情的戏码,只觉可笑。若是真心伤感,就该将他这个凶手杀了,事后也不必虚情假意地悲伤。
而事实便是,江钦屿比江卓成更有实力,更能够保住江家的声誉。
人终究是现实的。
江之怀将天珠放回桌上,“这东西你一直想要,就给你吧。”
听到此话,江钦屿眉宇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喉结不自觉滚动。
多年来依旧如,只要是大哥不要的东西,就会丢给他。
在这对父子的眼中,他就是个捡垃圾的。
“老爸,我可不敢要。”江钦屿双手合十,看似真挚说:“信佛神,死人的东西带在身上,很晦气。”
江之怀气得无语,但又没理由反驳。然见江钦屿眸光一暗,盯着自己脖子上的九眼天珠,和手中的108颗沉香手串。
他轻挑眉梢,语气调侃:“我想要你的。”
江之怀脸色一沉,话中有话:“你也给我准备好棺材了吗?”
霎时,空气仿佛凝固,静谧得有些不寻常。
两秒后,江钦屿粲然一笑:“老爸,您可是我最敬重最爱戴的人,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江钦屿——”
“我杀谁,”他目光如炬看着父亲,“都不可能杀你。”
虽面露惆怅之色,但江钦屿的眼神却深邃而冷漠,他唇角轻轻上扬,带着几分微妙而难以察觉地笑意。
这些话江之怀听在耳里只信五成,他这个了不起的儿子杀的人不少,甚至连哥哥也不放过。
若是将他这把老骨头剩下的价值榨取干净——
呵呵!江之怀自嘲一笑,五成他都不会信。
儿子不会弑父,但不代表别人不会。
江之怀感到荒谬又无奈,当初将军火生意交给他,终归走错棋局。
江钦屿则平静相视,他来从不指望任何人的信任,即便对面是他的亲生父亲。
坐了这么久,连杯茶的待遇都没给他准备,父慈子孝的戏码演完,也该走了。
江钦屿站起身,“没别的事,走了。”
“小屿。”
江之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微微侧过,对上那双锐利如刀的黑眸,其中蕴含着上位者的强横威压,仿佛可以洞察人心深处的秘密。
“你大哥酗酒这事——”江怀之沉声问:“你真的与此无关吗?”
闻言,男人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缩,眸底闪过一抹森凛的寒光。
他笑了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