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下面,更胆大包天。”
朱棣比朱高炽还想呵呵哒。
他平时都已经表现得这么凶了,就是想着下面的人会晓得该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可原来下面的人比他还凶,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嗯,好,我继续看。”
朱高炽简单应了一句再继续看大理寺卿对这件事的剖析。
国不可一日缺盐,民不可一日无盐。
所以,盐业一项,一直都是朝廷控制在手中的行业。
这事,就根上来说,没错。
盐的重要性,哪怕再没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官营是必须的,而且绝对不能允许私营。
洪武朝时,为了保证对盐的控制,一直都是按户换盐,每一户登记在册的人家,都要拿着户籍按户籍里的人数,用定量的粮食来换定量的盐。
到了永乐朝,因为灾荒频发,年景不好收不上来粮食的地方很多。
朝廷就出台了更灵活的换盐法。
比如用宝钞,用银两。
产盐的灶户也比洪武朝给了更多的保障。
如配置煮盐的工具,本金,灶户免于承担大部分赋役,只专事食盐生产等等。
因为前期给的辅助到位,灶户通常能产出比定量更多的食盐。
所以在灶户手里,有两种盐。
交到官营专卖的那部分盐叫“正盐”。
多出来的不用上交的叫“余盐”。
“正盐”肯定就是被朝廷收走,“余盐”灶户也无权擅自发卖,只能遵循朝廷规定,在特定的情况下提供给盐商。
案件中的王胜的祖先,就是靠着把粮草千里迢迢的送到边塞,换取盐引——也就是这部分“余盐”的买卖资格起家的。
也就是说王家本是盐商,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买卖官盐的人家。
可这样的人家都被逼得折腾起了私盐,原因何在?
除了王家,是否也有别的盐商也在干倒卖私盐的事情呢?
王胜被逮捕归案以后。
大理寺卿就去牢里做了很认真的审问。
王胜给出来的答案,让大理寺卿只能上达天听。
除了盐的产量不够之外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之外,最大的外因是与盐商争利的人太多。
原本规定四品以上的大人们及王、公、伯爵等贵人之家都不许领取盐引。
可实际上内地地方的大人,贵人,有百种千种方法获得盐引。
得了盐引也不正经经营,只是高价出卖盐引。
于是能买到盐引的人一日多过一日,对于他们来说,稍微加一点盈利,他们卖出去的每一斤盐都能挣到钱。
正经的支边盐商费劲巴拉的倒腾粮食,加上运输,人工,抛费,这盐价一低,他们几乎等于白跑一趟。
到了洪武中后期,就已经是内地的所谓盐商越来越富,而外围的这些边塞盐商日益贫困。
得多得少的,如果能够维持,他们也就认了。
可实际上,他们手中为数不多的盐引,也形同虚引。
他们从自家周边买到粮食,运到边塞换取盐引,接着就要转赴指定的盐产地,根据年限资历、盐引的编号顺序领取食盐实物,再回自己被允许售卖的地方贩售。
这里面要辗转好几个地方。
所以每个盐商都不是单干,不是家族生意,就是一群人合伙一起干。
才能有充足的人在每个地方守着。
所有的人都指着最后把盐卖出去以后得回来的钱生活跟再次购买粮食换盐。
可现实的情况是,他们手里的盐都卖完了,买了粮食运到边塞,再次拿了盐引到盐产地这边,却还没有轮到他们用上一次的盐引换盐。
所谓的年限资历、盐引的编号排队轮候,无数次被有钱人,有关系的人插队。
比关系比不过,比钱也比不过。
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到天荒地老。
王胜原先就是那波只能等到天荒地老的人。
于是王胜去拜访了王家这么些年经营下来,还比较熟悉的灶户。
洪武初年那会,有司用米、麦收购“余盐”,再转手给持有盐引的盐商——灶户很少有人敢冒风险提供私盐。
到了洪武中后期,朝廷财务吃紧,米麦储存不足,宝钞贬值,灶户享有的赋役豁免也名存实亡,有司为了充盈国库,准许灶户纳银代盐,也就是只收银子,不要求盐实物入仓。
灶户手里的“正盐”“余盐”都需要有人用现银买走,他们才能纳银代盐。
王胜之流,简直就是灶户们从天而降的救星。
无论“正盐”还是“余盐”,都被王胜之流私下用银子买走了。
市面上的那些原来跟王胜一样没啥背景的盐商更轮不上盐引能换到的盐了。
久而久之。
大部分的盐商,只能同流合污。
大家一起打着官盐的名义倒腾私盐。
从洪武末年到这会,连着应该抓捕私盐贩子的有司,也被腐化得透透的。
由此结成了一张很牢固的互相维护的关系网。
这就是为什么王胜的贩卖私盐案会变成孟斌杀人案的原因。
连专门制盐的灶户们,为了生意能够长长久久,也时不时的会把收到风透露给这些盐商。
比如这次王胜提了盐往回走的时候,就有一灶户的老太太提醒他回程要小心。
说某某运盐回去。在某某地被巡盐总甲抓个正着什么,近期可能朝廷抓得紧。
还说这位某某,在永乐初年运粮到边塞拿回来的盐引,到今年,十二年过去了,还没有实实在在的换到一颗盐。
王胜听进去听了,也做了安排。
比如说,把人打落水的那个张旺,还有个正式的身份就是巡盐兵士。
“舅舅是贼。外甥是兵。何其讽刺。永乐初年的盐引到现在还没领到,咱家这朝廷,很行啊!”
朱高炽不禁冷笑。
“你这是在骂自己么,太子爷?”
朱棣也冷笑。
“不,太子可不是皇帝。天下人绝对想不到骂太子。”
朱高炽挑眉看朱棣。
“你个小王八蛋,还赖你爹头上了?”
朱棣抄起茶杯就想砸。
“哇哦!我错了,爹!茶壶茶杯可是一整套的,您要砸了一个,回头这一套可就得收起来了。小心娘说你败家!”
朱高炽一个箭步上前赶紧就托住了朱棣的胳膊。
“累不死你!”
朱棣没好气的看就这么一动就大喘气的大胖儿子,恨恨的又放下了茶杯。
“有问题就处理问题呗,要是天天的没点操心事,那当皇帝也当得太爽了。”
朱高炽给了个良心说法。
“人家倒是说了解决方法了,扩大盐场,增加盐的产量。可怎么扩,怎么增?”
朱棣撇嘴。
现在朝臣上疏如张欣所说的那般,确实,提问题,也给答案。
问题是,这个答案,没有解题思路啊。
“容我想想。”
朱高炽坐下来擦了把脸,才认真的思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