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冽被百里舜的这一声师父喊的心头一颤,微颤的唇角,既是心喜,又是失望。
一老,一少互相凝视着对方,似乎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
然而……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再是曾经倾囊相授的好师傅,和懂事听话的乖徒儿了。
“百里舜,三皇子是不同的!”司空冽看着他,继续说道:“卦象所言三皇子是真龙降世,是天命所归的未来帝王!尸体我们已经派人查验过了,心口偏右近两寸的位置,有深紫色掌印,周边血色如雾向周身散去。”
“从印记,证人证言来看,你百里舜无疑就是杀害三皇子的真凶!”
“陛下最是宠爱三皇子,得知此事更是食不下咽。不久前在御书房,陛下已经下令一旦证实,你就要在菜市口被五马分尸!而天水楼名下产业要尽数归入国库!”
闻言,百里舜费力撑起无力的身体,恭敬回道:“第一,我虽与三皇子交手,但众目睽睽,我仍保有分寸,绝不会有危及生命之说。”
“第二,三皇子与那位公主行为不端,强抢民女,形迹歹毒。三皇子更甚!举办赏花宴,玩弄,蹂躏女人致死。那些尸体是否还埋在三皇子的宅邸下?道貌岸然之徒的邻国异族证词如何能信?”
司空冽眼神一凛,他显然被百里舜列举的第二条所震惊。
三皇子姬彧衡平日里深居简出,行事低调,为人谦逊,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胡说什么,你这是污蔑皇亲国戚!”
司空冽恼怒百里舜的轻狂,百里舜却眸光冷然,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缠着纱布鲜血淋漓的胸膛。
“这就是我的第三条,我有绝不可能会杀害三皇子的证据在身。”
空气中鲜血的腥气愈来愈烈,司空冽疾步上前,认真查看起来。
那伤口虽已有愈合的趋势,却仍能从崩裂流血的程度看出,受伤的程度不轻,甚至可以说是重伤。
如此一来,按照蒂莲娜公主所言,一掌将他亲手教导出来的三皇子,打到重伤致死的可能大大降低。
“司空大人若是不念旧情,那也请您秉公执法,还在下清白。”
“你……”司空冽欲言又止,眼里的沉痛与纠结愈来愈明显。
忽而,看守死牢狱守去而复返,在门口回禀。
“大人,死牢门外有一人求见,说是要呈上一份关键证物为百里舜作证。”
百里舜猛然抬眼,诧异的望向外面。
是谁来为自己作证?是谁呢?还能有谁呢?
司空冽随意将百里舜的衣领拢好,抬脚走出大牢。
大牢外,季云看见狱守领着一位黑衣老者走出,又感知到对方逐渐逼近的,深不可测的境界和肃穆沉重威压,一下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不等对方走近,他赶忙迎了上去,冲着司空冽俯身跪拜。
“属下季云,为天水楼主送上证物一份。”
说完,他高举信封递向司空冽。
司空冽并未动作,狱守将信拿过来要拆开查看,才刚把信展开就被季云出声阻止。
“司空大人,这信里的内容只能由您亲自来看,事关皇家名誉,不得假手于人。”
司空冽眉头微蹙,抬手从狱守那里接过信封。
“本座记得,你乃百里舜的手下,你送来的东西,不能为证。”
季云低头躬身,“司空大人爱民如子,刚正不阿之名,人人皆知。”
司空冽捏着信纸的手一顿。
他略微抬眼看向季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落在季云身上仿佛要在他的头顶生生灼出一个洞来。
一片寂静中,唯有书信展开的声响。
然而,只片刻功夫,信纸就猛砸在季云脸上。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耳旁乍响,震得季云头晕脑胀。
司空冽眉眼凛冽,怒气横生。衣袖翻飞,灵气暴动下,压的季云猝不及防跪趴在地上。
他冷笑着凝视季云道:“你与谁沆瀣一气,敢如此放肆?”
季云身子一抖,冷汗直流。
他想起出发前,林若锦的再三叮嘱。无论如何,他必须一口咬定其真实性,就算刀剑加身亦不可改。
否则不仅帮不了百里舜,他也会毙命当场。
记起林若锦的嘱托,季云再次俯首,道:“属下不敢!信上所言乃是青云掌门帝酃师亲笔所书。属下送来此信也不过是为了证明楼主清白,其中之言为真为假都只有青云掌门才知啊!”
“你这大逆不道的信,又能为百里舜证明什么?”司空冽问。
“楼主非是为了女人与三皇子争斗,也非是有意与三皇子相遇,而是受青云掌门之邀,归途中行正义之举!”
季云极度紧张,舌头都有些打结,但察觉司空冽周身灵气渐渐收拢,他便放心大胆的继续说道:“青云掌门如今还在青云之中,您若有疑问,可派人前去问讯。三皇子的尸身也能作证!”
司空冽长袖下,五指骤然紧握。
另一边的三皇子府邸,下人们正在门口挂着白灯笼。
往昔富丽堂皇的府邸内如今气氛低沉至极。因着落营天还在,下人们不敢多话。
为表忠心,他们各个哭丧着脸去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惋惜感谢着三皇子对他们那并不存在的种种‘恩情’。
而那些美貌的侍女姬妾们,则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透过窗纱,她们怯生生望着恶人所在的主屋。
整个府邸烟火之气缭绕,主寝室内的冰棺里,躺着那位备受天下人宠爱的男人——三皇子姬彧衡。
护国二法师落营天一身缟素,正将下人递上来的寿衣接过,准备为姬彧衡换上。
姬彧衡死去多时,因着有冰棺维持,容貌不仅不显灰败,甚至可以说上一句面色如常,仿若生人。
才刚刚脱下男人的外袍,落营天就听司空冽的声音从他腰间挂着玉牌里传出。
“营天,你还在三皇子的宅邸吗?”
落营天回身挥退身后下人,等人散去,他才捏住玉牌回道:“仍在,陛下今日早朝,已经下令即刻为三皇子安葬,你呢?又去死牢了?”
司空冽揉着眉心,他听见对面落营的动作,
心中纠结不已。
“阿冽,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其实就算百里舜不认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百里是你教导着长大的,但三皇子同样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更何况他身份特殊,你是知道的啊,不管如何,他百里舜都要付出代价。”
司空冽无奈的闭了闭眼。
如今,陛下暗中施压,和亲公主那一边也气急败坏的要讨个说法,再加上百姓们的悠悠众口,百里舜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可他不愿让百里舜这个孩子就这么凄惨死去,哪怕他们家与自己有些深仇大恨,……
他扶额深思间,脑海里忽然闪过死牢里的那封信,心里隐隐觉得,事情的转机尚存。
只要他再去查看一遍姬彧衡的遗体,一切便还有转圜余地。
他虽嘲笑自己的倔强,但脚下动作丝毫没有放慢,急匆匆的赶去三皇子府。
此刻的司空冽并不知道,还有另一拨人在暗中窥伺他的一举一动。
许久不出房间的折夜,披着狐皮大氅立于镜花水月阁的房顶。
身姿绰约,长发飘飘。
折夜修长的指节搭在胸前的护身符上,一下又一下极轻极缓的抚摸,望向三皇子府邸方向时,他笑的阴邪又狠厉。
再回头,折夜对身后一身黑衣的云吩咐道:“在司空冽去到之前把他抢过来,我要亲自处理!”
“另外,通知梣儿撤离,已经用不到她了。”
“是。”
云纵身跃下房顶,迅速消失在折夜面前。
少年缓缓收回视线,手指微微用力,扯下胸前的护身符,简单的造型,蹩脚的针线。
他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眼中流转着的几分笑意。
“真丑啊……”
空气有些冷,冷的他喉头有些发涩。
“你别生我气啊,我不得不……”
话音生生止住,折夜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然拧紧眉头,“可笑,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怎么可能变得这么腻歪啰嗦,愧疚?他这种人怎么可有愧疚?
愣神之际,冷了很久的天空,突然飘下一片片素白。
飘飘荡荡的落在少年手掌上的护身符,落在他渐渐收紧的指尖。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