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一望无际,湖光山色得天独厚,湖水清澈碧透,岛屿散落如珠。
一排两层的灰顶白墙建筑,依山而建,楼前是平坦开阔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湖边。
刚刚靠近,李子凌就听到了狗的叫声。
她停好车,卸行李的时候,已经感受到狗子们的热情了。
“大旺!果冻!我来啦!”
李子凌打开大门,险些被两条狗子扑倒。
大旺是一条体型健硕的东德牧羊犬,已经接近老年,仍然精神帅气。
果冻是老唐疫情期间收留的一只小土狗,一年多不见,变得十分健壮勇猛,完全不似当年瑟瑟发抖的怂样,那是果冻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有无人机爱好者,会把拍摄物体高速运动时的抖动,叫做果冻。
而这里,正是一家会员制的无人机爱好者俱乐部。
vip会员都在“山气日夕佳”的群里,只有七个人,在二楼保留着各自的房间。
一楼作为民宿,收留日常游客,大多都是慕名而来的发烧友,练习操作无人机,用无人机拍摄湖光山色的风景,或者在老唐的辅导下,进行编队飞行和水下探索。
假期和周末,李子凌经常驱车前来,去年春节就是在这里过的,疫情期间还被封在这里四十多天。
李子凌喜欢玩儿无人机,喜欢黟山,喜欢平湖,最让她喜欢的,是“山气日夕佳”里的氛围。
会员们都是神隐,线上线下只聊无人机,不聊私人生活,在这里李子凌是hedda,只是hedda。
在这里,李子凌只知道老唐的本名,因为入会协议上是有老唐签名的。被她精密的大脑零点几秒复印,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李子凌称他师傅。
老唐与别人一样叫她hedda,多一句都没打听过。
对她有所照顾,也是出于礼貌性的尊重,因为她是俱乐部唯一的女性成员。
俱乐部里照例安静整洁。
李子凌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安置行李。
大旺和果冻一直跟着,在她身边挤来挤去争风吃醋。
随即,她下了楼。把小松给带的吃的喝的放进后厨,到餐厅冲了一杯咖啡,慢慢的吃着点心。
吃着喝着,她开机打了个电话,告诉老唐自己已经到了,有事可以拨打俱乐部电话。她已经寻出了俱乐部那部公共手机,插好充电。
老唐发给她一个号码,说潜水俱乐部那边有人留守,有事可以打过去求助。
从这里向西北不到一公里,有一家潜水俱乐部,疫情时两个俱乐部之间交换过生活物资,现在也时常会有一些合作。
能有什么事?
李子凌这样想着,还是开口道了声谢。
大旺和果冻本来已经安静了许多,听到老唐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上蹿下跳的扑她的手机。
每次,李子凌和沈嘉树通话时,小喜也是这样急不可耐,试图参与。
想起那样的情形,李子凌有些不是滋味。
想小喜了吗?
是的。
想沈嘉树了?
怎么会!
李子凌与老唐道了一声别,切换掉了常用号码。
入夜,湖周围青山隐隐,烟雾袅袅,湖水澄碧幽深,清澈如镜,恬静神秘。
李子凌带着大旺和果冻到湖边转了转,冬夜寒凉,不一会儿,就把她们逼了回来。
楼里一片寂静,是她一向安心的寂静。
然而,时隔一年再站在这里,李子凌忽然感到茫茫然,无所适从。
李子凌对于自己这样的状态很不满意,她重重地呼出两口气,打开电脑,直接连麦打游戏。
李子凌喜欢游戏,而且很容易沉溺其中,像个少年;同时她又很敏感,或者说相当敏锐,对事对人看得透也放得下,像个老人。
这极端相左的两面,构成了独特的李子凌。这样的特质,也很好地保护着她。
这晚,李子凌的特质失灵了,不确定具体想些什么,但总是走神儿,很难集中精力。
她的段位很高,因为从不发声,头像又是一头怪兽,所以一直被脏话连篇的男生视为同类。
一不留神跳票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骂了,而且骂的很脏。
李子凌一直不在状态,尤其是听到有一个人的声音酷似沈嘉树,她瞬间走神了,导致同伙直接被群秒,麦里骂声一片。
那个声音也来了两句卧槽。
那不是沈嘉树,当然不是。她不知道沈嘉树是不是打游戏,但她不相信沈嘉树会骂她。
李子凌匆匆的闭麦下线,放空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把沈嘉树从自己的脑海里赶走。
她心有不甘地又开了机,这一次选择solo,她学霸一秒进入状态的能力也莫名的丧失了,魂儿在外飘着,结果真就solo了。
李子凌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十分沮丧。
她默默退出了游戏,从硬盘里随意翻出一部电影,投屏出来,好歹有个光影声效的环绕。
年迈的大旺已经在她脚边睡着了,果冻还警醒着,不时用头拱一拱她,舔舔她的手示好。
李子凌忽然非常想念小喜,她撸着果冻的大头,喃喃地说:“果冻,你认识小喜吗?它是一条非常聪明的狗。它现在跟别人在一起,那人是个讨厌的家伙,一个傻瓜……”
第二天,李子凌是在一片手机铃声和狗的狂吠声中醒来的。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昨夜自己就这样窝在厅堂的沙发上睡着了,现在肩颈麻木僵硬,像乌龟背了一个沉重的壳。
俱乐部的手机插在充电器上,已经停止了铃声,大旺和果冻还是尽职尽责地冲它叫着。
李子凌起身,拍了拍两条狗的头,为它们打开门,看着他们欢快地冲了出去。
上楼洗漱完毕,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是老唐打来的。
“潜水那边有老六留守,老板老罗也快到了,他们邀你过去一起吃年夜饭呢,刚才说你没接电话,没事吧?”老唐说。
“没事。我就不去那边了。师傅,你帮我谢谢他们。”李子凌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今天是除夕,对李子凌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在李子凌人生的前十几年,家庭,就是一个可怕的炸药桶,甚至是一个血腥的修罗场。每个春节乃至每个节日,家庭氛围都极其压抑紧张。
提前上了大学,李子凌才算突围出来。只要不回e市,只要不被打扰,即便是节日,那对夫妻那个家庭,她也已经很少想起了。
正常的除夕是什么样,她无从感受,所以也谈不上遗憾。
影视作品和公益广告中,那些盼子归来,阖家欢聚的场景,李子凌觉得夸张且虚假,对它的向往和渴望无疑是扯淡。
对于别人好意的邀约,李子凌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其中微妙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轻视,她能敏感地捕捉到。
李子凌以为这个除夕,会与去年一样,波澜不惊、安适惬意的过去。
山,还是那样如黛的山;
湖,还是那样幽静的湖;
李子凌,还是那个洒脱的hedda。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