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几场大雪终是把山脚下的禁卫军给遣散了。
断壁残垣的破庙里,全是腐朽的味道。
几块乱石头砌成的灶上,放着一口两边都缺了口的“铁锅”。
锅里空空如也。
“一个月一千零三十两八钱;
两个月两千零六十一两六钱
………
加上这衣服二两银子
加上未结清增值服务费十两。
………
你得赔给我………”
一根烧焦的烧火棍,正杵在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石块上记录着一些重要的账目。
衣衫褴褛的一男一女,站在一块一人来高的大石头前,认真的研究着烧火棍末端的数量。
“算好了,你一共得赔三千五百三十四两四钱银子给我。
这是我这三个月来的误工费。
你欠我的。
还有你的救治费两万两。”
女人斩钉截铁地对身后的男人说道。
两人都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打结粘在了一起。
身上的衣服脏乱不堪。
简直比大街上的乞丐还要邋遢上几分。
“放心,我会给你的。”男子笑道,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无奈与苦涩。
音姝写完那些字,便又跳着脚钻回角落里,那里是一个用甘草砌成的“窝”。
回到窝里,音姝连忙把从地藏王菩萨和罗汉窟那里搜罗来的袈裟和红绸布,往自己身上死命的揽。
李彧也一瘸一拐的挤到了她的身边。
二人像往常一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大多数时候,音姝都窝在李彧的臂弯里。
李彧道:“待沈坅舟回来,我们就离开。”
音姝点头,轻叹一声: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
一晃三个月,像过了三百年一般。终于要解脱了。”
李彧:………
“音姝,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我难逃一死。”
音姝只定定的看着残壁外的飘雪说道:
“不必言谢,你的命值多少钱?折合成银子给我就行。”
李彧:………
“我的命可是无价之宝。”
音姝翻了个白眼冷嗤道:
“你的命在三个月前,贱如草芥。
若不是我日日去罗汉窟里偷供果和点心吊着你的命,你早就饿死了!”
她犹记得三个月前,李彧血淋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骇人的场面。
那时的他,躲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里,亲呼着音姝的名字。
待音姝走近时,她才发现是奄奄一息的李彧。
尽管李彧一身黑衣劲装,也掩盖不了他当时的遍体鳞伤。
他小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一般,身上多处还嵌着飞镖。
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若不是音姝去帮他采止血白芨和紫珠,嚼碎了帮他包扎止血。
他恐怕就在阴曹地府了。
为了给李彧包扎,她撕坏了梁佑安给她新买的纱裙。
待将李彧全部包扎好时,天已经黑了。
李彧疼的大汗淋漓,却对音姝说:
“你若出去,万不可告诉旁人见过我!”
音姝点头,遂问道:
“你若是死了,我是就地把你埋了,还是通知你的家人来帮你收尸?”
李彧哭笑不得,
“我没有家人,你若往后再来古佛寺烧香祈福,
若看到我死在此处,你就请大师帮我超度一下即可。”
音姝点头,遂转身离去。
奈何密林之中光线太暗,音姝几乎无从下脚。
便在此时,音姝看到山脚下聚集了好多打着火把的人。
还有几队人马正举着火把往山上走来。想必是来抓李彧的。
音姝有些害怕。
她刚刚救治李彧的时候,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的血。
这群人若是把她抓住了,看到她浑身是血,必定会有所猜测,甚至把她严刑拷打一番。
她既不想供出李彧的所在,也不想受那皮肉之苦。
于是想了想,又摸索着回到了李彧身边。
打算晚上跟他一起躲着,等翌日天亮安全了再下山。
李彧见音姝回来,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
但,天太黑,音姝看不清李彧的表情。
音姝是天黑看不清路,才无奈回的此处。
毕竟,荒郊野岭的,她也不想一个人独自面对。
她问李彧:
“山下多了很多人,还有一些人上来搜山了。
是冲着你来的吗?”
李彧没有否认,轻轻嗯了声。
音姝好奇:“你犯了什么事?是因何受的伤?”
李彧欲言又止,半晌才道:
“无可奉告!”
音姝也懒得追问,毕竟和自己无关。
她只关心自己在这灌木丛里躲着,是否安全。
要是被那群搜山的人抓到了,会不会被当成李彧的同党,丢了小命。
若真是被抓了,这样想来,她救李彧这件事就太不值当了。
她问李彧:“我今日帮了你,你日后当如何报答我?”
她总得图点什么,心下才会觉得不亏。
李彧强撑着坐起身,忙道:
“但凭姑娘提要求!”
音姝笑了笑:“你家里有银子吗?我只喜欢银子。”
李彧道:“自然!姑娘想要多少便要多少。”
音姝也不贪心,她只想要自己份内该赚的那一些。
她道:“两万两银子有吗?”
李彧点了点头苦笑道:“自然有的!待我安全离开此地,我定当将酬金奉上。”
音姝的心情终于好了不少:“记住你说的话,我等着你报答我!”
李彧嗯了一声。
因着搜山队伍的靠近,两人便不再交谈。
音姝这才看清,那些人身上都穿着铠甲,像是官兵。
她不禁好奇李彧的身份。
为何这么多官兵要抓他?
可李彧不愿意说,她也猜不到。
整整一个晚上,前前后后二三十趟官兵在山林里穿梭。
因着是秋季,官兵怕山林起火,并不敢靠近那些树叶密集的灌木丛。
音姝和李彧才能平安度过一夜。
翌日寅时,许是到了队伍换岗休整的时辰,所有搜山的人马举着火把陆陆续续下了山。
李彧这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递给音姝道:
“音姝姑娘,这会儿已经安全,可否助我逃到后山腰北面的一处破庙里去。
那里地势险要,且积年腐败,杂草丛生,不会有人迹。
也鲜少有人知道。”
音姝想,都帮到这里了,那就送佛送到西。
于是,打开火折子,扛着一瘸一拐的李彧,便在黑暗的密林里穿梭起来。
李彧是伤患,音姝又手无缚鸡之力,行走间各中艰难自是不用说。
两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
音姝几近虚脱,李彧也在昏迷的边缘徘徊。
从天黑走到天亮。
两人走走停停足足用了四个时辰,
到达李彧所指的那处破庙时,太阳都快升到正头顶上了。
音姝没好气道:“若不是我从小出身在农家,谁有这个毅力把你扛到此处来?”
李彧躺在地上彻底放松下来,身上的衣衫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
他无力回应音姝,只对她感激的笑了笑。
正当音姝喘匀了气,要扬长而去时。
却发现李彧已陷入了昏迷。
而且还发起了高烧。
音姝本想不管不顾,但她心底深处到底还保留着一丝良知。
于是只好暂时留了下来。
帮李彧退烧和重新包扎伤口。
这一忙活,就又耽误了三四日的时间。
到了第五日,李彧才终于清醒。
音姝把摘来的野果子以及去山南面的罗汉窟里搜罗的供果和点心一并堆放在李彧的脚边。
足足堆成了一个小山。
这才对李彧说道:
“我真的要走了!还得回去当差挣银子!你自求多福吧!”
李彧行动不便,目前只能依赖音姝,于是对音姝道:
“你能留下来继续照顾我吗?你每月当差挣多少银子,我事后都补给你,如何?”
音姝拒绝,“这里太苦了,比你那打铁的山庄还苦。我不愿留在此处。”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过了两个时辰又灰头土脸的回到李彧的身边,愤愤的说道:
“这下彻底出不去了!整座山都被官兵把守着!插翅也难飞了。”
音姝在李彧的安慰下,留了下来。
她每日都出去帮李彧采药、采果子。
李彧还教她挖陷阱打猎。
二人隔个三五日还能打一次牙祭,吃点野鸡、野兔。
秋末之时,天气开始变得寒冷。
后山上的地藏王菩萨以及罗汉窟里的一百零八个罗汉的袈裟和绸布都被音姝前后一一扒了下来。
这也引起了搜山官兵的注意。
本来打算封山一月就解禁的,足足又多守了两个月之久。
直到连着下了几场大雪,他们才肯相信要找的人已不在古佛寺后山。
这才撤离。
撤离当日,山上又来了好几拨人来搜山。
梁佑安、齐桓、睿王都派了府兵上来搜查音姝的去向。
奈何音姝以为他们是之前的禁卫军去而复返,也不敢现身。
音姝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又躲了几日。
直到有一日,音姝从外面捕猎回来。
看到一个穿戴整洁的俊逸男子蹲在李彧的身畔神情肃穆的听候差遣。
音姝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才敢相信,
这长达三个月之久的逃亡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