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志打开门的一瞬间，无数人蜂拥而至。
他很想让这些人遵守规则，不要拥挤。
但记者这个职业就是如此，越为提前的消息曝光量越大。
——
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癌症晚期的患者到九芝堂看病。
那位病人是独自一人来的，没有家属陪同。
因为他的家属并不知情。
他将诊断单递给叶长志之后并没有询问自己的病如何医治，而是询问自己还能撑多久。
他问这病会不会因劳动而加快发作。
他问这病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器官。
他是家庭的顶梁柱，相比于自己倒下，他更害怕自己倒下。
他想在活着的时候尽量积累钱财。
一天两份工，劳作到生命枯竭。
最后再到黑市将自己的器官贩卖。
他知道这违法，但无奈，他太贪财了。
这位中年人全程没有卖惨，没有哭诉，眼神也古井无波，情绪极其稳定。
这证明他已经彻底下定决心。
叶长志和叶白薇于心不忍，便用部分药材将这位中年人治好。
中年人并没有透露这件事，但他日益健康的身体让周围人起了疑心。
明明是癌症晚期，为何还如此有精神？
面对众人的逼问，中年人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能够猜出那药的不凡，不想给九芝堂带来麻烦。
但人的好奇心是非常重的，他的行程很快就被有心之人扒了出来。
因此，九芝堂治好癌症这件事彻底曝光，只不过没人知道药的存在，只当叶长志医术高明。
又因为修道热度未消，绝大部分华人便将两者联系到一起，甚至有人开始回头研究《黄帝内经》等书籍。
一时间，中医开始被疯狂推崇。
大家终于认清了事实。
——中医的落魄并不是因为它难以医治病人，而是它盈利极低的性质无法带动相关产业。
落魄的不是中医，是这个时代。
而中医的优点简直数不胜数！
根本性的治疗疾病、药物便宜，副作用小、只做必要的检查、根据病人的具体状况治疗，而不是套公式。
而且还有着很强的发展空间，配合科技还能让它更上一层楼。
缺点自然也有，那就是见效慢、理论复杂、盈利低，囊括的知识量极其恐怖。
可是……这能叫缺点吗？
复杂的东西就会被称之为垃圾吗？
真正的缺点可能就只有见效慢了。
但这缺点大部分人都能接受。
因此，这段时间的中医，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西医没有出现的时代，风光无限！
而且这不是暂时性的。
中医经得起推敲与考验，有本事的老中医并没有完全消失，宝贵的医书都还存于世间。
这次的中医是真的发扬成功了。
癌症晚期的治疗，修道事件的曝光，缺一不可！
……
叶白薇来到医馆的时候，她自己都挤不进去了，只能远远的看见爷爷嘴角带笑的应付着各种采访。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别站这么高，小心摔倒。”
“严烦？”
叶白薇缓缓的从高处下来，开口说道。“好巧啊。”
“不巧，因为我就是为了来这里找你和你爷的。”严烦望着医馆中的老人，开口说道。“你爷爷像挺高兴的。”
“我爷爷当了一辈子中医，这次总算是把中医的名号彻底打了出去，你看……”叶白薇指着记者中的一人，道：“那还是个外国记者呢。”
严烦盯着系统面板，上面的任务并未显示完成。
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叶长志觉得他并未真正做到发扬中医。
另一种可能——他的愿望根本就不是发扬中医。
结合冷傲雪的话，严烦还是更倾向于后面那种可能性。
激烈的采访几乎持续了一个上午，等到所有记者离开后严烦和叶白薇才重新拉开关闭的门，走了进去。
而此时，坐在柜台上的叶长志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笑意，而是无尽的迷茫与惆怅。
仿佛走到暮年的老人，不知去路如何，犹豫的站在路口。
“爷爷。”
叶白薇开口之后，叶长志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哦，白薇和严烦啊，今天医馆不看病，你们不用来帮忙。”
“叶老先生……”严烦迟疑片刻后开口说道。“您刚才面对镜头的时候，那笑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严烦语气中带有一丝玩笑气味。“嘿嘿，我觉得您笑起来年轻了好多。”
一瞬间，叶长志的瞳孔狠狠一缩。
但由于他低着头，两人都没看到这个表情。
“老咯……”叶长志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你们先回去吧，应付了一上午记者，我这会儿睡一觉。”
说罢，他隐晦的给了严烦一个眼神。
严烦十分配合的站起身子，开口说道。“那叶老先生我先走了。”
叶白薇也开口说道：“我回去写作业吧，争取在过年之前完成！”
……
没一会儿，严烦又回到了医馆，将门推开。
果不其然，叶长志正在这里等着他。
没等严烦开口，老人率先说道。
“小伙子，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自己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将老祖宗的传承发扬光大。”
“但我今天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将双手摊开，细细的观察这上面的脉络与老茧，仿佛在审视自己的人生。
“刚才那些人的赞扬传到我的耳朵之中，我确实感觉到了快意。”老人皱起眉头。“可我笑着笑着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我没有梦想成真的感觉。”
“那我所产生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呢？”
叶长志用双手捂住脑袋，质问着自己：“我为何发笑？”
良久，他松开手，几根白发一同掉了下来。
“等那些人离开之后我才知道，刚才的那是虚荣心的味道。”
“我仿佛那些爱财俗子一般享受着须臾的快意，只不过我爱的是名誉。”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晃动着。“不……或许我根本不爱那东西，倒不如说，我恐惧着名誉。”
“……”
沉默
“……”
“这该死的东西将我家未来的道路死死掌控着！”老人语气中开始带上气愤的情绪。“我的父辈，我的子辈，都为了重现中医昔日名誉而穷尽一生！”
“这个担子死死的压在我们身上，迫使着我们不停的传承。”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决定未来？！”
“这种日子究竟要持续多久？”
“一代人，两代人，百代人？”
“直到子孙穷尽吗？！”
……
等到自己情绪平稳之后，叶长志将手放在自己的脉搏上，深呼一口气，感慨到。“死脉啊，记得上次摸到还是在我爷爷手上。”
他望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距离除夕只差三天，我还是撑不到那个时候吗？”
严烦情不自禁的开口。“叶老先生，您不用那些药为自己续命吗？起码……陪叶白薇过完年。”
严烦口中的药自然是沾了君守的血的药。
“首先医者不自医，其次，那药只能扶伤，不能救死。”
没等严烦发话，叶长志继续开口说道。
“小子，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很卑鄙的老人，甚至对自己的亲人做出了万分恶劣之事。”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烦不解。
他不明白，一生都在救死扶伤的医生怎么可能跟恶劣两字沾边。
只听叶长志解释道：
“白薇她喜欢中医，但是她不喜欢狭小的世界，更不愿意接手这个医馆。”
严烦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他这种外人都能看出叶白薇的意图，那么看着叶白薇长大的爷爷怎会不知道？
叶长志继续说道。
“可是她懂事，她知道祖辈的传承不能断掉，不然就是愧对先祖。”
“于是……我便利用她的懂事来回避……”
……
叶长志从未亲口对叶白薇说出【你要继承医馆】这类话。
为何？
因为他不敢面对罪恶感。
他小时候也是一位喜欢漫山跑的孩子。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当爷爷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自己有多么难过。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瞬间低沉下来，自己的未来一望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