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沅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快五更天了。
她让小荷在府里靠近主院的一侧角门留守,又支走了在那附近的人,来去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秦桑一路都没有说话,似乎受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游离的状态。赵沅嘉便让小荷陪她回自己的院子,又转过身看向护送她们回来的陆阔。
“你可以回去了。”她道。
陆阔却没有动,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聊聊吧。”
赵沅嘉怔了一下。
他没有称呼自己为殿下,说话的语气也少了那种故作尊敬的揶揄。
还有“我们”两个字,也让赵沅嘉的心里莫名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很亲近似的。
赵沅嘉领着他去了旁边门房值守的屋子。
房间很小,里侧摆着一张小榻,窗下放着一张桌案,一把椅子,正中间摆着一个往外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炉,把整个房间都烘得暖融融的。
寒风呼啸着灌进屋内,把火苗吹得东倒西歪,陆阔一进来就反手把门关上了。
耳边瞬间安静下来,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开了,小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赵沅嘉莫名感到了一丝压迫感,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问:“你要坐椅子还是坐榻?”
陆阔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榻上那件男子外袍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我坐榻,公主请上座。”
赵沅嘉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出被冻得冷冰冰的手在火盆上方烤起了火。
大半夜在外面奔波了一顿,虽然穿了厚实的皮毛斗篷,也还是耐不住冬夜里的风雪寒气。
“你很冷?”陆阔问。
赵沅嘉吸了吸鼻子,反问,“难道你不冷?”
“不冷。”陆阔答得斩钉截铁,伸手提起炉子上的铫子,拿过桌案上的茶杯,往里倒了热水,递到她的手边。
“拿着暖和些。”
赵沅嘉顿了顿,略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才把热气腾腾的茶杯接到手中。
正好能当暖手宝用。
“说罢,无缘无故这么殷勤,可是又想利用我?”她的口吻并不认真,带着点戏谑。
陆阔低着头掩唇咳了咳,遮住了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他刚刚真不是故意在讨好她,只是看着她冷就顺手那么做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今夜的事,殿下怎么看?”他问。
赵沅嘉想了想,轻声道:“许文翰死到临头,打算狗咬狗把幕后黑手咬出来,唐家的冤案说不定能重新调查。”
“……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陆阔神色莫名地看了她片刻,问了个问题,“你对唐家了解多少?”
赵沅嘉觉得他问话的语气有些奇怪,“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吗?”
陆阔的眼底晦涩不明,半晌才幽幽开口,“唐家和定国公府是姻亲。”
赵沅嘉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因为涉及到定国公府比较敏感,会戳到狗皇帝的肺管子,她都不敢怎么打听江家的旧事。
“什么样的姻亲?”
陆阔略微动了动,一张脸霎时隐到了阴影中,“唐家家主唐知贺是原定国公世子夫人的父亲。”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赵沅嘉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以陆阔在雅集上对秦桑的维护来看,他们多半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既然定国公世子夫人是秦桑的姑母,那陆阔也许就是定国公世子夫人的……
赵沅嘉没敢往下想,心口怦怦怦地跳得好快。
她好像离陆阔的真实身份又近了一步。
陆阔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赵沅嘉的脸上,不想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殿下怕了吗?”
他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赵沅嘉却听懂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如实回道:“怕倒是没有。但我确实也不会轻举妄动,会更加慎重地对待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和应对,我要考虑一下,可能还需要和我外祖父商量。”
既然已经决定要与他达成某种默契的合作关系,她就必须展现出自己的诚意——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考量和打算。
虽然做不到毫无保留,但她也不想太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陆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的显出了讶然,浅浅一笑,“殿下比表面看上去沉稳多了。”
他倒是好奇,永平侯若知道了这件事,又会如何做?
……应该会阻止外孙女蹚浑水吧?
“对不起,我说大话了。”赵沅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唐家的冤案,我现在保证不了什么。”
她心里是很愿意帮唐家翻案的。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阿娘和沈家,她要顾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手里的茶杯渐渐不烫了,触手冰冷,赵沅嘉蜷了蜷手指,心里也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陆阔拿过她手里的茶杯,把另一杯装着热水的杯子放到了她手中。
手心重新被暖意包裹,赵沅嘉诧异地抬起头。不甚明亮的火光中,她看见陆阔笑了一下,淡淡的,却并没有嘲讽的意味。
“殿下所虑极是。永平侯饱经世故、深谋远虑,一定能给出最好的建议。”
赵沅嘉点点头,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开口道:“我外祖父是嫉恶如仇、有勇有谋之人。”
她有一半的把握外祖父会同意暗中帮唐家翻案。毕竟这事对沈家来说没有坏处,说不定还能给狗皇帝一个警醒,让他以后行事顾忌着些。
陆阔:“侯爷确实有情有义,不然也不会为自己的嫡长子收一个罪臣之后为义女。”
他这话就说得有些意味不明了。
赵沅嘉觑了他一眼,郑重其事道:“我们沈家是厚道人家,既然应承了这门亲,就会把念恩当做自家人,绝不会亏待她!”
陆阔扯了下嘴角,语气轻飘飘的,“那这位念恩县主还真是有福气。”
听他这么说,赵沅嘉的心里堵得很厉害,似乎还有些透不过气。她站起身,把旁边的窗户推开了一个角,刺骨的寒气霎时就钻了进来。
赵沅嘉瑟缩了一下,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不自觉就问出了口,“你有办法破坏她和薛烨的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