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谙听到这句问话挑眉看汪淼。
他又是从哪一点推断出来的,两姐妹的资料上可没有这一点。
同样诧异的还有夏文君,这件事,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汪淼轻放画像挪到她眼下,“你们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这里。”他指画像里背影的耳根处,“你有一颗痣。”
画像上,两个约10岁的小女孩依偎在一起。
一人面朝草地,一人面朝公路。
身处草地上的女孩笑得天真烂漫,仿佛世上一切的幸福她都握在手里。
相反,背靠她只露出半只眼睛的女孩,周身充斥着阴郁。
一个如东升的旭日,另一个则像是无尽的黑洞。
夏文君的手指轻划过明媚的笑容。
即将碰触到那半只眼睛时,马上收回,别开眼睛。
夏文君的态度非常抵触,汪淼也没强逼,抽回画像。
画像在他手中一次次被对折,直到折到半个手掌大小。
他握在掌心,手掌一收,就要揉成一团时。
眼神一直跟随他的夏文君急忙开口,“画像留下,我说。”
夏文君和夏文澜4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一起。
父亲体贴,母亲温柔,两个女儿俏皮可爱,外人眼里最幸福的一家人。
变故发生在4岁半的时候,两姐妹在公园玩的时候。被吸引,脱离开父母的视线。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很快将她们团团围住。
实在喜爱的大人,忍不住上手摸她们的脸、手。
这种场景,两姐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也学会怎么应对,嘴里甜甜叫着叔叔阿姨,身体往外挤。
一般这时候,人群就会分开,爸爸妈妈也会马上注意到。
可这次不一样,比父母先到的是一对自称是他们父母的陌生男女。
他们不顾两姐妹挣扎,一人抱起一个就跑。
变故就在几秒内发生,父母迅速反应过来追,在众人的帮助下,只抢回了夏文澜。
夏文君自此和原生家庭断了联系。
四岁半前的夏文君,从不知道冬天的水是这么冰冷,冷到两手肿胀到不能握拳。
也不知道原来玉米芯也是可以果腹的。
小小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自保,如何不激怒买她的那户人家。
直到9岁的时候,她听墙角得知翻过年,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瘸脚鳏夫会买她回去。
在村子里那么多年,夏文君早就知道了人心险恶。
9岁的她,四年后,心里再次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刚开始拔第一根头发的时候真疼啊。”夏文君盯着审讯室里的钟,手放在头顶,拔下一根头发,“但拔了半个头后,突然就不疼了。”
说完这段话,审讯桌上铺了十几根头发。
“秃了的头,再加上满头的血污。”夏文君轻笑一声,“那个鳏夫后悔了,宁愿不要定金,也不收我。”
过往被她叙述的非常平淡,淡到似乎风一吹,就不会留下痕迹。
审讯里的三人,却听得牙齿咯吱作响。
尤其是辅助审讯的新进警察,“穷山恶水出刁民,国家打击贩卖妇女儿童那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把他们都收了?”
何其艰难。
只要有利益,就有买卖。
这些年相比前些年,拐卖妇女儿童的案件少了很多。
但只是少,不是杜绝。
“你怎么回来的?”范世谙截断他共情的言论。
他们是警察,不管嫌犯再怎么悲惨,基于公平公正的原则,愤懑之余,还要证据去支撑。
“怎么回来的?”夏文君目光变得涣散,似在自问,也似在问别人。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自残后,夏文君就被关进了猪圈里。
四处漏风,只有挤在猪中间才能汲取到一点温暖。
可她的脚被铁链扯着,怎么也够不到缩在另一角的两头猪。
太冷了,冷到蜷缩在一起,温度还是被冷风带走。
身上四岁多时的外套,只能包住半个身体。
经过多年的清洗,羽绒也不再暖和。
“后半夜,我甚至听到文澜在唤我。多少年没有听到她软软的呼唤。”
夏文君的眼神一点点凝实,“那晚太冷,冻得我全身发僵。”
她轻蔑一笑,“呼吸可能弱的跟死人没有区别。”
“再醒来。”情绪上有了起伏,能从她语气里听出劫后重生的味道,“在山坳里。”
山坳是平时村民丢弃病死鸡鸭的地方。
夏文君长长叹一口气,“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年幼的我居然知道这是新生的开始。”
“不过。”她的声音里藏着落寞,“找到亲生父母和文澜后,那个活泼爱笑的夏文君也消失了。”
夏文君接过汪淼重新摊平的画像。
手指轻拂过因为折痕变了的笑脸,“汪先生,你在我们家的时候,看到了照片对吗?”
那张找到父母后的第一个礼拜六拍的重逢照。
一家四口,三人笑的无比开心。
只有她像个局外人一样,望着远处,眼里有不属于孩子的深沉。
汪淼惊讶于她的灵敏,但结合她的人生经历,一切都合理。
她比普通人多了一次新生。
成熟、沉着、机警,都是生活赋予她的苦难。
“夏文君,你指使夏文澜故作患有精神类疾病,在我看来并不高明。”
汪淼不再和她周旋,重新将基调拉回到案子上来,“医护人员所见所闻,确实能证明夏文澜情绪不稳定。”
“不过,精神科医生,他们可不好糊弄。”
这个转折令审讯室里,包括范世谙在内的两个警察,忍不住对视一眼。
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茫然,各自别过头,假装镇定。
夏文澜在医院的举动,明显就不正常,现在居然说她是装的。
夏文君眉头微动,闭嘴不接话,只是一遍又一遍摸那张带笑的脸。
汪淼也不在意她的抵触,而是提起另一件事,“夏文君女士,关于魏献,我想强调一点,他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亡。”
“之前就死了?”夏文君不敢置信抬头问,“不是因为溺水?”
下一秒又否定,“不对,他只可能死于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