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秋。
自及笄后,叶蓁蓁不需去国子监,每天的日子自然而然也就闲了下来,不过她倒没有什么惋惜之感,只是偶尔也会想先生罢了。
毕竟在他的堂上捣乱捣了这么多年,先生也和她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绝对是假的。
先生如今年事已高,叶蓁蓁不再去没多久,先生也请旨退了下来,只在京中颐养天年。
而如今,叶蓁蓁每天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听曲,看戏,喝花酒,三不五时的还闯一点不大不小的祸,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人,就扭头回家躲个三五日,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
叶蓁蓁的院子里有个戏台子,那是她娘亲为了方便她听戏专门建的,不爱出门的时候,叶蓁蓁偶尔会请惊雪过府让她饱饱眼福。
“难道终是大梦一场,南笙一梦。”
如今并不是琼花盛开的季节,但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桂花气香,靠在躺椅上的时候,茶香与花香交织,很是风雅。
叶时澜过来的时候,正好能瞧见院子里的景况,那颇有些眼熟的戏子此刻水袖轻挽,手里捧着一杯酒,莲步挪动的朝叶蓁蓁走去。
而他那个不着边际的好妹妹,左边是霜降扇着风,右边的紫檀方桌上摆满了糕点和热茶,惬意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可真是……
皇帝都未必有她的日子舒坦。
“叶蓁蓁。”
叶时澜的声音本就自带一股子融雪结冰的冷感,而如今他又再刻意压低,就更是摆在明面上的不悦。
“嗯?”
叶蓁蓁稍微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看向不远处叶时澜的方向:“二哥哥?大上午的冷着一张脸做什么?被罢官啦?”
叶时澜脚步一顿,薄唇轻抿。
“大哥说你不盼着别人好,我原还不相信。”叶时澜抬脚迈进桂香扑鼻的院子,搭着躺椅的边轻轻坐下。
“二哥哥,怎么了?这脸色难看的,跟跑了媳妇似的。”
叶时澜青年俊杰,又是叶家嫡次子,想与他结亲的人家,的确不在少数,但叶时澜争气,满脑子都是功名和朝政,哪里有媳妇可言。
“打趣兄长,该打。”
叶时澜抬手在叶蓁蓁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倒也没有动怒,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罢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
叶蓁蓁白了他一眼,揉了揉脑袋道:“来找我什么事呀,你一定不会和三哥哥一样,一主动来找我就是借钱吧?”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叶时澜道。
他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随后目光轻瞥向一旁的惊雪,声音冷淡:“你且先回去吧。”
人来了,但是又把惊雪叫走了,这一看就是有点什么正事要说啊。
因此,叶蓁蓁也反应很快的望向目光潋滟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舍的惊雪:“你先回去吧,我有时间就过去听戏。”
连叶蓁蓁都这么说了,惊雪只好俯身行礼:“是,惊雪告辞。”
待到惊雪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叶蓁蓁便又有些慵懒的靠了回去:“怎么啦二哥哥,什么事呀。”
叶时澜眼眸微微垂下,长睫遮掩的双眸里,有闪过一丝犹豫,但片刻后,他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叠东西。
“近日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原本还不太相信,但我亲自去查了查,最后得到了这一份口供。”
是朝上的官员,有人犯了错需要弹劾?
按理来说,都察院虽然有弹劾百官,监察百官之责,但刑部也不是吃干饭的呀,更何况,为什么要来跟她说?
叶蓁蓁有些疑惑,但手却没有半分犹豫,目光触及纸上的墨迹时,犹如看见了不可置信的东西,叶蓁蓁霎时间忍不住瞪大了眼。
“这不可能!”
叶蓁蓁一下子坐了起来,她在躺椅前踱步两圈,随后看向叶时澜:“这份供词,有无可能造假?”
可话说出来,叶蓁蓁却连自己都不相信。
叶时澜为人谨慎缜密,从不空口胡言,若非是这里面有误会,便只能是事情属实了。
“一开始我同你这般,也是不肯相信,直到我亲自去见了陈律的妻子,方知对方下手之时,留了一丝余地,未曾祸及妻女,却也留下了蛛丝马迹。”
杀人,放火,威胁,结党。
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是与叶蓁蓁,也是与叶蓁蓁记忆里的那个人毫无关联的,可此刻墨痕跃然纸上,黑白分明。
叶蓁蓁的反应,和叶时澜想象中的如出一辙,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正是怕你会如此,才会踌躇。”
“我身为都察院副司,怎可坐视不理,但你与太子殿下情同兄妹,也算是青梅竹马,与其到时候你从别人那听到,倒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蓁蓁,人都是会变的。”
貌如春花,声柔似水,谦逊,温和,宽仁,上怜老幼,下惜野花,叶蓁蓁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这天底下会有像沈吟知这般温柔的人。
她大哥哥也温柔,但他的柔情与和煦都是对家人的,对外人的谦逊有礼之中,总透露出三分疏离。
叶蓁蓁从来没想过,那双提笔写字的手,那双牵过他的手,有一天会沾染鲜血,也成了不能完全信任相交之辈。
“二哥哥,你…你想做什么?”
叶蓁蓁捏紧了手中的供词,她有些犹豫的看向叶时澜,欲言又止。
沈吟知于她,亲近非常,她不是圣贤,她也会犹豫,会踌躇。
叶时澜懂她,不然今日他也不会带着这份供词,证据,来叶蓁蓁的院子里,和她说这些。
“此物放在你手上,你若拿回来给我,我便上报都察院,弹劾太子殿下,你若撕毁……”
“我便当没有这样东西。”
叶时澜其人,与其说是坚韧,倒不如说是执着,他少年立志入仕时,不论叶从兴如何反对,如何磋磨,他亦能撑下来。
为官之后,他不给任何人情面,视宁律为坚守的底线,他拿到这份供词的时候,就没想过向强权低头。
“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