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长宁王府回来后两日,慕欢和芝兰各怀心事,傍晚用过饭,秦夫人带着两个媳妇过来送新衣裳,各做了两套,慕欢一件石榴裙,一套丁香色,额外做了件铅朱的斗篷,里子镶了猞猁皮毛。
芝兰一套荼白绣了兰花的,一套琥珀色百褶裙配昏黄袄,水色镶毛斗篷。
一齐送衣服来的媳妇道:“夫人见姑娘进府时穿了件凫靥斗篷,好看虽好看,可终究在冬日不怎么落大雪的明州穿穿还行,这京中怕是要冻坏了身体,特地叫赶做了两件厚的。”
秦夫人看着慕欢换上了石榴裙连连夸赞,“你果然是穿这红色的最好,今日马夫人还与我讲,改日要去长惠王府做客,老太妃是要你一并去的,她在菊花会上见了你就喜欢的紧。”
“芝芝,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秦夫人一转头见换了新衣裳的女儿脸色憔悴,忙说:“若是水土不服,这几日别去上课罢。”
“无碍”,芝兰拂了母亲的手,歪坐在坐床上还是没精神。
“罢了,留你们姐妹自己说话。”
秦夫人没多心,只当芝兰这几日累,便带着两个媳妇一并回去歇下。
秦夫人一走,歪在那的芝兰眼泪便落了下来。
“看你这样怕是也有些谱,”慕欢过去,窝在一处小声说:“那日花会,我听说汪家少爷可不是个良人,我怕俞珩骗我,便又让眉生使了银子出去打听,不过还没个准信儿。”
“你也有耳闻是不是”,肖芝兰直流眼泪,“那日王府花会,我留了个心眼儿,让四书跟在随车的下仆里,在府外候着时四处打听打听,四书用一钱银子从一个跟车的粗使婆子那听说,汪崇安是个登徒子,无智无能也罢,还是京中出了名好女色之流,府中买进来多少女使丫鬟都不够他祸害的,唤他做**!说是有气性的穷人家女儿都不肯进这长兴府!”
慕欢心里惊惧,脸色又白,“他比尤长志还要不如。”
“我可怎么办?”芝兰哭得越发厉害,伏在慕欢的肩上抽噎,“你看母亲的样子,多欢喜,若她本就知道汪崇安的为人还这样,我岂不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慕欢揽了她的头心里凄然,“如今正是派官的节骨眼,若得了侯府的助力,你哥哥肯定青云直上,我怕他们心思也在那上更多就顾不得你。”
“我可怎么办!”
芝兰此刻心力交瘁,那日相貌倒还满意,虽远远看上一眼,也知是个挺拔出落的,但一听闻这样的品行,未娶正室便纳妾买婢,整日乌烟瘴气,她又是位卑人轻,还不得被欺辱死。
“要不你去求求秦夫人,跟她讲明厉害,让她可怜你一场,你是她的亲骨肉啊。”
芝兰只顾着哭,泪流成河般,两条帕子都湿透了,“如果她铁了心,知道后岂不是要对我更是严加看管?”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认命”慕欢也被引下泪来,“可你从这里跑了又能何处安身?”
“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嫁给了这样的人。”
慕欢与她最是要好,她们两个想的也是一样,熟虑后说道:“好在咱们知道的早,你也别只顾积郁,想想法子躲过这一劫。”
慕欢连忙起身去行李里取了一包银子,塞在了芝兰的怀里,嘱咐道:“这是从家里出来时母亲给我的,你随秦夫人出门必是不带盘缠,如果真到了绝境,你带着这些钱跑走吧,哪怕找个庵,女学书塾避避难也是好的。”
她又转眼想了想,“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联系上肖彦松,他为人刚直,不会看你流落不管,他到时已成家、为官,收留亲妹替你寻户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芝兰看着那鼓鼓的荷包,心里酸楚,慕欢如此拮据了,为了她尚且肯拿出这一包银子为她谋划,可母亲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见她愣愣的就知道流泪,慕欢抱了芝兰安抚,“别怕,总会有办法的。”
都说这深宅大户乌七八糟的事情最多,为了芝兰的事情慕欢半夜都未安枕,直到后半夜困极了才睡去,晨起后眼底略有青色。
翌日早上,眉生给她上妆时还念叨,“姑娘眼底青了许多,晚上睡的可是不好?明日我去要些香来给姑娘安安神。”
慕欢未语,也只拿了粉来遮。
慕欢芝兰面无笑意,汪崇华却是满面春风,此番去长惠王府是做茶,长惠王携客与老太妃邀来的女宾同席,邀客中有俞珩,能见到他,汪崇华自然欢喜。
两府有意多撮合他二人见面,凡请了俞珩的局,汪崇华能来的都请了她去。
这会子天气彻底凉了,不宜在外久坐,便选了王府一处回燕坞,因檐下几处雀窝得名,偶有飞鸟来来回回,敞开四面窗户用卷席半遮冬日疏疏落落的阳,置炉火烹茶,因有地炕,坐着十分暖和。
府内一个侍妾精通烹茶,一双柔荑素手表演茶艺,慕欢与芝兰落座在崇华身后左右。
对面便是长惠王与俞珩、汪崇安及一面生的男子,言语中听得,似乎是王爷的妻弟,听王爷唤他博艺。
汪崇安若是不知为人,看去还是个伟壮的男子,眉目有神,可这会子只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慕欢无心看什么长惠王,只摆弄手里的杯低眉垂目。
“这是积年的雪水?还是露水?”博艺尝了第一轮茶问道。
慕欢默默摇了下头,这是甘泉水她喝得出来,母亲酿酒对水也颇有研究,毕竟好水才能出好酒。
“见姑娘摇头,可是能喝出来?”那侍妾突然问道。
侍妾一问,所有人都看过来,原来是跟她说话,慕欢忙提了精神不再魂游。
“可是泉水?入喉有泉水特有的甜。”
她今儿穿了身丁香色,苍蓝色诃子,一对珍珠耳坠子,螺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俞珩看她这会子倒温柔端庄起来,全然想不到那番泼辣劲。
“正是”那侍妾道:“枫林谷里的醴泉,秋日最为清冽,也不怪这位相公,有人说枫林谷的泉最不像泉。”
“这也是泉水,姑娘可能尝得出来?”
那侍妾分明对慕欢的品茗的功夫起了好胜心。
“茶圣说虎丘寺石泉号称天下第五,我虽拙笨也尝得出来”,慕欢落碗答道。
“小岱可是我府上的茶将军,姑娘若是行家何不茗战一番?”
长惠王爱茶,佘氏是他的爱妾,他本没有注意到坐在后面的慕欢,这会子一偏头看去,竟是个形容明艳的小娘子,好一副倾国倾城貌。
慕欢收敛性子道:“家中母亲闲来酿酒自娱,对水知道一二,粗浅如此,哪敢与娘子茗战。”
佘小岱只听王爷的,不管慕欢是否应战,新传了一轮茶,“烹茶,候汤最难,水也最重要,今日姑娘若是能猜准茶汤来自何处,小岱便甘拜下风。”
众人皆注视,慕欢不好败兴,微点朱红的唇在白瓷的碗上抿了口,细嗅气味。
“宿露清香,哪怕是用鲜嫩的洞庭山茶也难以遮掩,屈子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这宿露若不是从木兰上采下的倒也可惜了。”
“我怎么一点也喝不出区别来?”汪崇安捧着茶碗道。
长惠王和俞珩皆全神贯注的看着慕欢尝第二碗茶,两耳不闻所有事一般。
“这是井水,可惜微微硬了些,入喉不够绵醇。”
第三碗时,只见她朱唇微翘,“真如荈赋里说的,明亮似积雪,光彩如春花,像是溪水。”
“慕欢佩服佘娘子,三碗茶三种烹茶技巧,沫饽堆积咬盏一流,雷响茶的焙烤火候恰好”,她虽小胜,可做茶的功夫万难及人家。
“姑娘才是厉害,竟都尝得出来”,佘小岱最后传了一轮茶给众人。
“这…是什么水?”慕欢真得没有尝出来。
小岱袅娜掩笑,“看来妾身险胜了,这是积年雪水,想着姑娘从明州来,那里素无大雪,自然最不熟知的便是雪水。”
“狡黠!”长惠王朗笑点了点佘小岱。
做完茶也到了午饭点儿,王府留饭,长惠王道:“母亲近来斋戒吃素,故今日府上备了菽乳宴,为了烹茶特地运来的水还余下些都磨了菽乳,诸位尝尝今日的菽乳如何。”
说罢引了众人向一处楼台的二层花厅去,回廊中俞珩得了与慕欢说话的机会。
“觉得长惠王如何?”
慕欢觉得他语气酸溜溜的,眼神搭了他一下,“温润如玉,一表人才。”
这也是实话,虽这长惠王快到而立之年,气度相貌可是不错,虽不如他青春年少,可也是个翩翩公子。
“那你就不看看别家了?”
“珩哥哥,你们两个认识?”汪崇华见他二人说话,挤到中间问道。
“慕欢怎么会认识公子,因公子与肖家哥哥是同窗好友,得幸见过一面而已。”
“我想也是。”
汪崇华从未想过她的姻缘会生枝节,也更未想到自己的情敌会是慕欢这样身份的女子。
在她眼里,慕欢再美再妩媚动人,再会烹茶,也比不过她身份地位能给俞珩带来的助力有用,除非他是傻了,才会为无关紧要的丢了自己的前程。
“一面?”
他与慕欢错身时,别过头斜眼看过来,低声说:“数数我也帮了你许多回了,金簪兑玉镯是一桩,城郊客栈一桩,菊花会上又一桩,还有湖上行令,也是一桩。”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就不记得了?
慕欢剜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公子操心自己的姻缘罢,管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