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送走赵梦如后掩了门。
不等李继嗣说话,徐慕和却先他一步把近几日艳雪进内房偷盗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讲了。
李继嗣听罢有些埋怨徐慕和瞒他这些。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我是没想到这丫头竟卷进这么大的事儿里去”。
慕和也冤枉。
“谁也没开天眼,未卜先知,我以为她就是小女孩儿心性,心觉得委屈了,背地里阴我报仇。”
“本想抓着实打实的把柄了再叫你来一起处置,免得我跟个不能容人的醋汁子拧出来的老婆似的。”
这会子徐慕和是半点算计也没了,脑子里又空又乱。
俩人坐在帐子里,她凭几托腮,愣愣地看着蜡烛盘上的星点火苗发呆。
她知道李继嗣是个脑子灵,又一贯精滑的人,比自己有城府得多,便依赖地问了句,“你说现下怎么办才好?”
“先把孩子送走”
李继嗣又讲道:“这事儿小不了了,把孩子送到明州姥姥家去,你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你那两个妹子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官夫人,一般人不敢登门去得罪岳母大人,比送苏州老家强。”
万事先想退路,李继嗣一贯的作风。
徐慕和同意地点了点头,说:“月蔷生产,崔先生回京尚未回来,就让陈品和月蓉一家子带他们回明州去,他们几个都是稳妥的。”
“月棠和周凡得留下来支应,如今我身边就数他俩最可靠了。”
李继嗣又嘱咐道:“也别让岳母担忧,你只跟喜儿说四姨新婚,咱俩回不去,让他们代为庆贺,再则姥娘没见过宝哥儿,如今长大了些,抱回去看看。”
慕和应道:“放心吧,喜姐儿那我来安抚。”
徐慕和心里翻来覆去地合计潘娘子退亲,翁氏拜码头两件事儿,近日又有艳雪盗书,赵家讹诈,看似冲着他俩来的,实则另有目的。
“我觉得最近的事儿都不是冲你我来的。”
“可如今王爷和肖大人都不在京,我们两个明知有算计却又参破不得。”
“即使写了书信,找了牢靠的人去送,也到不了二妹、三妹手中,老五又去了辽东,可除了他们谁又能为别人的事儿尽心尽力呢。”
慕和心中觖望,觉得他二人像两枚盘上被围剿的棋子,岌岌可危却又自救不得。
这句话倒提醒了李继嗣,他忽地想起吴不知和江曳来。
当初他俩伴驾太子去两江地区查案子,因自己与俞珩是连襟,故与他俩有过不少往来,帮了不少忙。
“这二人对两位妹夫倒是无害,可能愿意卷入这事儿么?”
徐慕和有所顾虑地问。
李继嗣劝道:“你方才也说不是冲着我俩来的。”
“咱俩成婚这些年,哥儿都两三岁了,怎么才想起要搞我俩一个通奸的罪过。”
“你想想,翁氏的投名状都递到长宁府门前了,她是为了区区商会会长的位置么。”
“户籍的事儿她先一步知道,挑唆潘娘子来逼你就范,那会子她怎么不设计诬陷我俩私通?证明还没到撕破脸皮的份上,不过背地里阴一阴,解解气。”
“如今指不定有什么破釜沉舟的大事,譬如曹家名下承揽的那些个铜矿、茶山,那才是他家的根本。”
李家当年背靠解氏,能承揽织江南造局的买卖,故李继嗣懂得这里头的道道。
曹家受卓氏、贾氏驱使卖命,就如肉铺里案前操刀的伙计,看似守着一案子的肉,不过是个看摊子的。
可光是铜矿、茶山这两宗切来割去的肥肉,姓曹的伙计两手就沾满了油。
如今来了人,不叫摆这肉摊了,背后的老板没出来,先叫伙计暗着使一使绊子。
既是暗地里,那就从身边人下手。
王妃、郡主他们是不敢轻易动的,他两夫妻这抛头露面做买卖的,每日跟钱跟人打交道,倒处处有下绊子的落脚地。
也许先头那投名状都是假的,想他们既是连襟,那就连在一起,一同拖下水。
毕竟都不干净了才好办事。
可徐慕和想都没想就拒了翁氏,他们就恼了,想搞出让他俩身败名裂的大丑事来。
李继嗣剪烛研磨,伺候徐慕和落笔成信。
二人用词十分谨慎,每一句都斟酌再三,直到鸡啼报晓方才完成,再用蜡戳封好。
“若是崔先生在就好了”
徐慕和感慨了一句,“倒不是不放心周凡的人品,是想着崔先生武艺高强,更保靠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慕和心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古来谋事不乏百密无一疏者,然天数不定,万事难成。
徐慕和夫妇给京中吏部的吴大人寄了密信后且需等上几日,期间除了焦灼等候外,还要给秘密出发前往明州的一行人打点行装,不再赘述。
倒是京中有了更新鲜的事儿。
是日,过了午时,本该散朝回家的程仁虎还是不见人影。
裴翠云见识短,只一门儿担忧程仁虎这老东西又犯旧毛病,恐怕到那些个乐坊酒肆中找小娘子取乐去了。
故叫丫鬟喊来小厮,刚要吩咐,人就回来了。
“你这是被谁打劫了?”
只见老程手里的笏板也折了,帽翅、腰带也拽歪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裴翠云忙迎上去,叫丫鬟和小厮扶进去坐着。
她仔细一端详,不仅如此,老程头发也散了几缕,腮下蓄起来的胡子都薅秃了。
“是哪个混账犊子,敢光天白日袭击朝廷命官,太没王法了!”
老程摆了摆手,说:“别提了,今日朝上打起来了。”
裴翠云眉头皱地更深,袖管中反复叉着两手,一点儿也不信地看着程仁虎。
“朝堂上还能打架?谁这么厉害,能把你一个武将给掏成这样?”
程仁虎武艺虽不如俞珩、李翀高强,可有两膀子力气,当年在战场上几个人飞扑过来都按不住他。
就凭那些个肩手不能挑提,其中一大半走起路都颤颤巍巍的进士老爷们?
程仁虎喝下两盏茶,说:“都吵了好几日了,今日终于打起来了。”
“散朝后陛下一走,他们就动起手来,这帮人是真不斯文啊,那礼部侍郎跟吏部侍郎抱着摔将在地,滚成一团,简直如两小儿斗殴。”
不知为何,从程仁虎嘴里听到‘不斯文’三个字,裴翠云掩着嘴直想笑。
“论打架你们这些武将出身的好歹占些优势,瞧你被人掏成这副鬼样子。”
老程边摆手边摇头,说:“我们潜邸出来的几个没打,打起来的是台谏院和户部尚书为首的两拨人,我们还帮着拉架,你看我这些胡子都是卓威薅掉的。”
“计相是真胖真虚啊”,程仁虎边说边学。
“她也不知道被谁照肚子来了一杵子,往后一仰就要倒,直接仰我怀里了。”
“好家伙,他两只手四下抓挠,挣扎要起来,谁想抓了我两腮的胡子了,这给我疼的。”
“我这一疼,妈呀地叫唤,光护着胡子了,手里的笏板跌落在地,一下就摔折了。”
程仁虎又叹气又心疼,“你说说倒不倒霉吧。”
“因为什么啊?”
裴翠云还是不懂,都位居尚书了,居然还像田间争地头一般。
“——我给你讲你也不懂。”
程仁虎瞅着她卡了几秒,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裴翠云才不吃他这套,反讽道:“你少来,别是你也不懂,说不明白吧。”
程仁虎也不怕她大嘴巴,朝上打架这事儿恐怕早就传遍京中了。
故讲道:“礼部的宋大人和台谏院联名上了折子,请陛下收回盐、铁、茶、酒的经营,收归国有,户部、吏部都说这是与民争利,容易降低税收之类的一堆理由。”
“你说这地头大不大?”
看见程仁虎那乌溜溜的掩在须眉茂盛间的眼睛朝自己挑了两下,裴翠云深深点了下头。
这地头真大,怪不得打得头破血流。
裴翠云只觉心里通通地跳,不免嘱咐程仁虎说:“你也别大意了,如今朝中革新的事情多。”
“前阵子街头巷尾议论户籍的事儿,这阵子又这样,偏偏西边的仗还没打完呢。”
她边嘟囔着乱死了,边叫丫鬟去请郎中来,记挂着给程仁虎看看腿脚。
“告诉小厮去千盏楼买个脆皮肘子来,切一盘子给我补补。”
程仁虎苦出身,市面上猪肉比羊肉便宜得多,未发达时他只买得起猪,如今发达了口味也没改,最爱的还是烤得酥酥的猪肘子。
“知道了”
裴翠云此时心里有事儿,敷衍地答应一声。
她合计着王府如今进不去,没办法跟徐慕欢讲朝中打架的事儿,不如去找王桂英。
“要火候老一点的。”
程仁虎又喊了一句。
裴翠云嫌他啰嗦,回头顶他道:“千盏楼的肘子十只有九只被你买来,一见程家的人去就知道是买肘子的,还用你叮嘱,人家早就挑最肥烤得最焦的给你。”
见裴翠云要出门,程仁虎怕她出去扯老婆舌。
“你往哪去,徐娘子家可去不得,人家男人带兵在外打仗。”
“我去王家,瞧瞧桂英妹子去。”
程仁虎知道她管不住嘴的性格,转念一想跟王桂英聊聊也不怕什么,便再不言语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