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顾北城道出他们家入深山狩猎时又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如今这个季节上深山可就是拿命换取猎物啊!
若非真的活不下去,谁会拿命去深山里?
又听他要击鼓鸣冤,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得是被逼到什么份上才能让小辈冒着被衙门板子打残的风险也要去击鼓啊!
“哥哥……”顾北妍站在院中,通红的双眼定定看着堂屋里那抹坚定不移的身影,小声呼唤着。
顾家其他人也跟悬起心肝儿,就等着族老发话。
四位族长瞧着眼前身形挺拔、目光坚定的少年,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顾家长房二子顾景行,那孩子少年时便名扬在外,也是个不卑不亢的少年,他自求学开始,便不断地给南山村顾氏一族带来许多荣耀。
可那些荣耀在他归乡倒下时一同倒塌了。
而眼前这个少年,这挺拔的身躯,浩气凛然的态度,似乎与当年的顾景行重合了。
族老们心中微讶,或许,顾氏未来的荣耀会在这个少年手中再次延续!
年长的族老将抚摸着胡须的手放下,他觉得有一点辰曦说得对。
他们这么大岁数了,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这孩子今日不能得罪,若来日顾氏因他而辉煌,待他们死后,便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但到底都是顾家人,真要闹出上官府断亲之事,先不说顾氏会因此成为众人笑柄,本朝重孝道,那顾北城首先就得挨一顿板子。
若是衙门的人手重将人打坏了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决不能让他们闹到衙门去!
顾氏后辈里能读书的没几个,这孩子虽只是顾景行的义子,却也是他养大的,想来那些年也教过他不少东西。
等这事解决了,他回头再找顾家说说,明年把这孩子送去学堂。
思忖半晌,老人家这才说道,“此事是族事,也是家事,既是家事,便也不必报官让外人看笑话!”
“族老说的是。”顾北城躬身应答,浓密的长睫掩下眸中寒光,他本也没想过族老会让他去报官。
“你娘既已自证清白,此事我们便给你个答复。”另一位族老又道,“刘氏所犯罪状既已一一列出,那便依族法处置,鞭一百,逐出顾氏族谱。”
“什么!”刘氏惊恐地大叫一声,随后又开始痛哭喊冤,“族老,族老,我是被冤枉的,不要将我逐出族谱,我,我在顾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族老……”
顾家老二也没想到最后结果会这样,他们,他们只是想要让长房家出点银子给家里也重新建房,可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族老,刘氏给老顾家生儿育女这么多年,她,她这么大把年纪了,她不能被逐出顾家族谱,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而顾金锁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下,在四位族老跟前哭求着,“族老爷爷,我娘不能被逐出族谱,我马上就要考童生了,我娘要是被逐出顾家,我明年就没资格参加科考了,族老爷爷,您不能这样啊!”
“事已至此,你们哭又有什么用?”族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三人,又对同他们来的几个汉子道,“把他们给我拉到一旁去。”
待人被拉走,族老这才看向顾北城,“至于你们四房与老顾家之事……”
“族老,”顾北城打断他,“我顾家不愿再与老顾家有任何瓜葛。”
“你可想清楚了?”
“是,我想父亲如果醒着,他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族老又看向顾林远夫妻,“林远,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顾林远佝偻的身子颤了颤,没说话,只红着眼点了好头,或许孙子的做法是对的,只有与她们彻底断干净了,他们家才能有安宁之日。
父亲早已故去,这位继母与他有无血缘关系,既如此,他又何必一直顾念旧情,害得孩子们白白受人欺辱?
“既如此,那便断了吧!”族老长叹一声。
顾老太神色阴沉地瞪了辰曦良久,又看向一旁维护她的顾北城,最后目光落在顾林远夫妻身上。
她那双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怨毒与憎恶。
“你想要与我断了母子关系?”
“我……”顾林远浑身一震,他不想走到这一步的,毕竟她是父亲的继妻,可一想起这些年家里孩子们在老顾家受的委屈,顾林远只觉心中悲凉,“我不想,是娘你自己把我推远了……你既不喜我,那不如就断了吧!”
顾林远咳嗽起来,顾老太的眼神却是越发恶毒,“我不同意!你休想与我撇清干系,你是我儿子,就算我不喜欢你,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也将你养得这般大了,你就是再不愿意,你也得孝顺我,供养我!”
听到这里,辰曦也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太婆当初将长房赶出去是因为怕花银子给长房老老少少治病,如今长房有钱了,她又扒拉着不松手,无非就是想以那恭顺孝道,从长房这里抠出银子来。
“说到底,你无非就是想要银子。”辰曦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的,却又透着些不解。
她其实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世间人会为了钱财之物对亲人下手,上辈子也是,这辈子也是。
在她看来,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起出任务的同伴,教导自己的老师,这些人,这些感情都是无法用任何东西交换比拟的,可凡世人大多把金钱,权利看得更为重要。
她并不喜欢这样,所以以往遇到那些因为金钱权利而闹得家宅不宁,为了争权夺位而兄弟阋墙的事时,她总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当乐子瞧。
她以为世人都是这样,但来了顾家,她又觉得世人并非都这样,顾家人很真诚,也很善良,无论男女老少。
或许钱财在世人眼中很重要,但对顾家来说,亲人才是最重要的,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初顾家明明穷得揭不开锅了,可那么大一家子人依然和和美美的原因,她们是用心活着的,而不是钱财。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喜欢待在顾家,喜欢顾家长辈对她的贴切宽容,也喜欢孩子们慢慢对她敞开心扉的信任,她喜欢听孩子们欢喜地叫她一声娘亲。
因此,她也不想看到她喜欢的这些人伤心难过。
“你不想与我爹断了母子关系,无非是想从我家拿钱。”辰曦抬眼看着那个头发花白,满脸怒容的老妇人,“钱可以给,但亲该断还是得断。”
顾家人齐齐看向她,老顾家的人也看向她。
辰曦思忖片刻,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说道,“你虽对我长房无情,我却不能让爹娘背上不忠不孝之名,这样,断亲之后,每月我顾家出二两银子,就当做长房给你这继母的孝敬,直到你寿终正寝那日。”
“二两银子,就是你一日三餐吃上肉,月月换一次新衣也是够的了。”
“你若不愿,”辰曦顿了顿,耸肩一笑,那双微眯的眼里盛上些许寒凉,“我舍不得让儿子因为状告你们挨板子,也就只能亲自去县城请贺大小姐出面了,一次救命之恩换你老顾家众人下狱应当是可行的。”
“至于刘氏,逐出族谱确实严重了些,但她又着实可恨,不如这样,就当我给孩儿们积德行善,就鞭一百以示惩戒,这事儿便过了。”
“你们觉得如何?”
老顾家无人应答,刘氏依旧在哭,族老看不下去,沉声道,“既然顾家长房已做出退让,我看就这样吧!”
“就按顾家小媳妇所说,回头你们签下断亲书,长房每月给老太太二两孝敬银子,刘氏去祠堂领罚,往后你们也别再来顾家闹腾了,人家一大家子生活也不容易,若是再闹,就都别留情面了,我也不拦着,直接让县太爷来解决吧!”
族老已经发话,顾老太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咬了咬牙,恶狠狠瞪着辰曦,到底也没再说什么狠话。
她不发话,老顾家其他人也不敢有意见。
只等明日找村长写了断亲书,这事儿便这样定了。
老顾家的人一走,那群凶神恶煞的人跟着去了老顾家,院里院外的看热闹的也散了。
族老们和顾林远夫妻在堂屋说话,春申家和桂兰婶儿家帮着把顾家院子收拾了,拉回来的牛车也卸了。
辰曦安慰着几个孩子,见族老要走,便给顾北城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送送。
因顾家这事闹的时间较长,杜月彤她们晚饭都没来得及做,正好春申两口子和桂兰婶儿两家都没吃饭,杜月彤便让人留下,她带着顾莹去厨房做饭。
厨房灶台上腌着两盆肉,是她们白日处理的果子狸,如今放肉的木盆肉少了许多,想来是下午院子里混乱让人藏着偷偷顺走了。
杜月彤骂了一句,又去看一旁的水缸,所幸上面盖着木盖,里面的野山羊肉没被发现。
看着那少了一半的果子狸就来气,杜月彤狠狠瞪两眼,干脆全给炒了,反正今晚吃饭的人多。
把院子收拾干净,顾景淙和顾林远夫妻就在院里陪客人说话,辰曦带着孩子们回屋清点她们今日去镇上买回来的东西。
各色点心果子往床上一铺,几个孩子原本还闷闷不乐的神情瞬间消失。
“娘亲,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呀!”小卿儿踮着小脚尖,仰着头去瞧陈溪手中篮子上插着的糖葫芦,“哇!还有宝宝爱吃的糖葫芦!”
“你这小吃货!就只看得到吃的是不是?”辰曦在小卿儿脑门儿上轻弹了一下,递给她一串,“这串糖葫芦吃了就不许吃其他点心了,不然一会该吃不下晚饭了。”
小卿儿欢快地接过糖葫芦,“嗯嗯,宝宝知道啦!”
辰曦又将剩下的给几个孩子一人发一串,到最后手中还剩一串,辰曦却忽地“哎呀”一声。
“这串是给你们小姑的,可现在小宝还在外面呢!”
“把我的给他吧!”顾北城让顾北野拿着自己那串给小宝送去,他说,“我不爱吃甜食。”
辰曦撅了撅嘴,“下回给你补上!”
顾北城,“……”我真不爱吃甜食!
顾北亭也不爱吃,最后白灵和小五把他那串分了。
辰曦在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目光下把几包点心装好放一旁的柜子上,这才开始分发笔墨。
“来来来,现在娘亲给你们分更好的东西!”
辰曦将笔墨一套一套分开,足足有五套。
顾北城和顾北亭知道辰曦是给家里每个孩子都买了一套,但其他孩儿们不知道呀!
眼瞅着床上摆了这么多笔墨,几个孩子惊得糖葫芦都不吃了。
顾北妍怔怔地瞧着她,“阿娘,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你不会是打算买回来拿去倒卖吧?”顾北野捧着一方墨放在鼻下嗅了嗅,“竟然还有香味!”
“卖什么呀卖!买来又卖掉,你当我闲得慌啊?”
辰曦从他手中取过来,“这墨之所以香,是因为这是方上等墨,我给你们每人都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不过上好的墨宝只有两套,这两套是给你们大哥二哥的,他俩字好看,所以给买了上等墨宝奖励他们。
给你们买的是中等墨,等你们写字能写得和你们大哥二哥一样好看了,我立马也给你们换上等的,所以你们一个个可要努力练字啊!
从明天开始,你们大哥二哥轮流教你们读书写字!”
“我们也要学?”顾雪惊讶。
“是啊!你和妍儿虽然是女孩子,但读书识字也是要的。”
辰曦将分好的笔墨纸砚挨个发放到每个孩子手中,最后摸摸小卿儿的脑袋,“宝宝,你以后跟娘亲一起用你爹留下来的那套笔墨好不好?”
小卿儿不在意用什么,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小也要学识字,那以后岂不是都没时间出去玩了?
她捧着糖葫芦,皱着一张小脸,苦巴巴地望着辰曦,“娘亲,可不可以等宝宝再长大些才学啊?宝宝现在还小呢!”
辰曦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得一脸慈祥,“不可以哦!”
小卿儿苦着小脸,瞬间觉得嘴里的糖葫芦都不甜了。
辰曦又点点顾北野,“顾小野,你那狗爬的字可得好好练习,若是哪天连小卿儿都比你写得好看了,看我不笑话死你。”
“你才狗爬的字!”顾北野怒瞪她,却又有些心虚,小声道,“也没那么难看吧?我都很认真写了。”
“没事,多练练就好了,反正宣纸管够!”辰曦拿起那一摞宣纸晃了晃。
顾北野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么多,他的手都得写废吧?
眼见着臭小子就要打退堂鼓,辰曦捏着他的脸蛋儿笑盈盈道,“加油哦!顾小野,你若是敢打退堂鼓,为娘就让你一边扎马步一边练字!”
“你干什么!”顾北野一把拍开辰曦的手,大叫着后退两步,羞愤得脸红脖子粗,恶狠狠地瞪着辰曦,“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捏一下脸怎么了?”辰曦不满地撅嘴,又伸手去捏顾北亭的脸颊,“你瞅瞅你二哥哥多好,他就让我捏。”
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顾北城默默退开了些。
顾北亭,“……”我招谁惹谁了?
顾北野,“……”这女人有毛病吧?这么爱捏人脸!
娘几个在房里打打闹闹,杜月彤和顾莹已经把饭做好了,因为家里只有两张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辰曦干脆分了一份饭菜出来和孩子们在南屋吃。
因为明天一早工人们就会带着砖瓦上门,一家子吃完饭送走客人便早早洗漱回房睡觉了。
辰曦等孩子们睡着又准备带着白灵出门,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回头说了句,“我这次出去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明早你们帮我找个借口跟家里人说一声。”
顾北城,“……”
顾北亭,“……”
被发现了,两人干脆坐起身。
“你要出去多久?”
辰曦想了想,“嗯~可能需要十来日吧!到时候我会回来一趟再出去。”
两个少年微微颦眉。
顾北亭问,“你是去做什么?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以往辰曦半夜出去最晚也就第二天天黑前赶回来,这次竟然要出去这么久!
辰曦盯着两个少年片刻,倏尔一笑,“自然是干一些不能告诉你们的事咯!”
两个少年,“……”
顾北城默了默,犹豫着开口,“你,会有危险么?”
“啊……”辰曦一愣,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她,她在岚山出了那么多次任务,从没人问她有没有危险,因为他们都知道每一次任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他们只会说“万事小心。”
乍然听到有人问她会不会有危险,她竟还有些恍惚,这感觉有些奇妙,但她说不上来。
辰曦笑笑,“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我过几日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