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将位置让给辰曦,他则站在一旁观摩,顾北城也过来了,他将顾北亭怀中的小五抱过来,坐在一侧观看,还有杜淮铮,贺瑶,柳青也围了上来,其他几个孩子看不懂,过来瞅了两眼又跑了。
对弈开始时,两人你来我往还算平和,后面却是逐渐显露锋芒,顾北亭起先还神色不惊游刃有余,时间一长,他便也严肃起来,抿着薄唇,眸色沉沉,每落一子,皆是杀招。
棋盘之上步步杀机,观棋几人也跟着绷紧心神大气也不敢出,深怕影响了持棋之人落子。
然而辰曦却是神色不变,一如之前那般神色从容,眼中含笑。
她一手支在桌上托着腮,一手把玩着一颗瓷白的棋子,那棋子在她指间翻飞,随即被她一抓握进掌中。
顾北亭落下一子,已然暗藏杀机。
观棋几人看着辰曦的白棋几乎被逼入绝境,齐齐抬眼看向她,为她捏了一把汗。
辰曦自然也是瞧出来了棋盘中的杀意,心中不免叹息,观棋如观人生,这孩子,杀气太重了!
随后落下一子,看似随意,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观棋几人瞧着不免皱眉,这一步怎么看都像是自掘坟墓。
果不其然,顾北亭趁此步步紧逼,辰曦节节败退。
直到顾北亭一贯凉薄冷瑟的声音响起,“你输了。”
观棋几人不经为辰曦叹出一口气,然而辰曦却是轻笑一声,众人抬眸看向她,只见她将手中棋子高高抛向空中,又起身一把抓住,一手撑在桌边,微微弯腰,垂眸看向对面的少年,眉眼含笑道,“亭儿,下棋需保持心静头脑清醒,走出一步,便再无法回头,所以每一步都当谨慎,以免未来后悔,人生亦是如此……你且再看看这棋盘,真的是我输了吗?”
顾北亭一愣,垂眸,视线落在棋盘之上,其余几人也看了过去,辰曦将手中棋子放上去,待她收回手,棋盘之上,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步步紧逼杀气肆虐的黑棋竟转瞬间陷入绝境,反观白棋,最后一子落下,如同枯木逢春,所有白棋皆出现生机。
观棋几人见此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辰曦时,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顾北城心中惊叹,这时总算回过味来,前面辰曦看似不敌落入陷阱,实际步步挖坑种树,绝境之地焉知便是死地?枯木逢春,绝境之中亦能向死而生!
他看向一旁垂眸的顾北亭,心中微动,北亭下棋一心只为求胜,因此步步皆是杀招,岂料杀招之下,竟是连自己的退路都未留下,最终导致自己陷入绝境。
他忽然间想起顾景行在昏迷前同他说过一句话,他说,“亭儿心思太重,仇恨太深,做事偏执阴鸷,偏他又头脑睿智,城府颇深,若长此以往,恐让仇恨迷失了心智,最后恐害人害己,我若不在,你是兄长,且要帮帮他。”
顾北城这几年也确实一直关注着顾北亭的心态,但他腿脚不便常年卧床不出,每日都是那死气沉沉,浑身阴沉谁也不搭理的样子,除了一年前他差点掐死那个陈溪,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不过最近因着辰曦的到来,顾北亭倒是有了一丝活气,虽然也是冷冰冰的,但已经没了之前那死气沉沉,浑身阴冷的气息。
想到这儿,顾北城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庆幸,还好辰曦来了,若是爹能够醒来,看到北亭的变化,想来也会安心了。
顾北亭看着棋盘中生机全无的黑子,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由收紧,眸中染上冷意。
恰在这时,厨房传来杜月彤高喊,“开饭了!”
“唔~终于可以吃饭了,饿死了!”
辰曦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招呼着围观几人收拾桌子,“孩儿们,快快快,收拾收拾洗洗手开饭!”
几个孩子习惯了,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问题,嘻嘻闹闹着去打水洗手。
顾怀瑾因为顾景行的原因,得把辰曦叫一声二嫂,辰曦也算他的长辈,被叫一声孩儿虽别扭但也没多大问题,于是便垂着头自顾收着棋盘。
贺瑶客随主便,反正她也比辰曦小,倒也不介意,唯独杜淮铮和柳青这两个比辰曦大的听着那声孩儿们浑身不自在。
杜淮铮话少,也不欲与其计较这些,全当没听见,柳青却是忍不了,皱着眉嘟囔,“你个小丫头片子叫谁孩儿?”
“当然是谁应我就叫谁!哈哈~”
“你!”柳青心知上当了,当下就要收拾她,杜淮铮眼疾手快将他拉走,找了个借口让他闭嘴,“别闹了,我有话要问你。”
“哦……”柳青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走时还不忘用鼻孔朝辰曦哼了一声。
辰曦白眼一番,“嘁,幼稚!”
见桌边只剩下她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顾北亭,辰曦思忖一瞬,微微弯腰,抬手覆在前面头顶。
少年抬眸,那双浅色瞳孔里满是寒意,但辰曦知道,那寒意不是针对她,于是展颜一笑,温柔道,“我赢了你,你可是不高兴了?”
“……不是。”少年收回目光,只是音色紧绷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人的棋风,往往与执棋之人的本性有关,然而你下棋时步步杀招,杀伐之气尽显,我很好奇。”
辰曦紧紧盯着身前少年,“亭儿,你小小年纪,心中为何有这般重的杀意?”
顾北亭浑身绷紧,双手死死抓紧轮椅扶手,他抿着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为何有这般重的杀意?哈哈!真是可笑!
若是她也同他一样,从记事起便一直生活在充满恶意的世界,每日遭受鞭子毒打,被人压在地上当马骑,夏日被人推进枯井,冬日被人撞进湖里。
再亲眼看着他本是身份尊贵的母亲被他那混账父亲丢给一群男人肆意玩弄,看着那混账父亲,日日对母亲非打即骂各种羞辱,看着母亲日日望着宫墙思念故乡却永远回不去,看着母亲在火海中痛苦绝望直至灰飞烟灭。
在他终于逃出来后,却依然没有逃过他那混账父亲的追捕,最后被他亲手挖出了膝盖骨,让他这一辈子都彻底坠入淤泥里永远爬不起来!如此,他不信,她还能够像个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着。
从失去母亲,膝盖骨被挖出之后,他的世界里再没有温情,他顾北亭只是靠恨活着而已。
总有一天,他会回去,将那个男人,将那些所谓的家人,将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通通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辰曦瞧着少年身上骤然散发的杀气一时心惊,又不免心疼,如此强烈的怨恨与杀气,这个少年,怕是有一个让他极为痛苦的过往。
可她也担忧,怕他再如此下去,他将来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将少年轮椅转过来与她面对面,倏尔弯腰将浑身绷紧的少年揽进怀里,语气温柔,“亭儿,阿娘不知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想来是万分痛苦的,可是亭儿,你才十一岁啊!你还有那么长的路需要走,阿娘不希望你陷在曾经的沼泽里,
你想想现在,想想未来,你有疼爱你的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娘,还有小姑,还有你爹,还有我,还有你的兄长,弟弟妹妹,他们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
亭儿,仇恨与杀戮只会影响你的神智,既伤人又伤己,若有一天,你因此不小心伤了家人,那会是你想看到的吗?”
“我想,那一定不是!”
“亭儿,痛苦可以难过,可以发泄,可以大哭,但却唯独不能毁了自己,你既已受过痛苦与磨难,那未来的路必定繁花似锦。”
“亭儿,你相信阿娘的话,不要让仇恨与痛苦控制了你,你的未来该是光明坦荡,即便有坎坷荆棘,阿娘也会为你们荡平。”
“亭儿,人的心中,该有一盏不灭的明灯,你跟着灯的方向,不要迷失了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