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伟已经落网,迅达二期的项目也接近尾声,剩下的要紧事就只剩安排两边家长见面商议婚事了。思来想去,向奕生决定打电话给顾文慧劝说她与父亲冰释前嫌。虽然陆安然说她父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若顾文慧接受不了一起见面,就让陆卫东和赵红与他父母分开见面,但向奕生始终觉得不妥。他希望父母可以放下旧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把话说开,再一起见见安然的父母。
接到向奕生电话的时候,顾文慧刚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
“你小子现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
“妈,前两天我去安然家了。我想着海外并购已经完成,迅达二期的项目也临近收尾,乔伟也已经落网,就剩家长见面这一件事了。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和安然好安排一下,让您和她父母见见面。”
“这事终于提上日程了,这周六吧,到时候在外面定个酒店摆一桌。”
“妈。。。”向奕生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
“我想让您和我爸一起见安然父母。”
“向奕生!你是脑子进水了是吗?我答应让那小丫头进门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你不要得寸进尺!”听到这话顾文慧情绪激动,暴跳如雷。
“妈,您听我说,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我爸对不起您,但平心而论,您就一点没有错吗?如果不是您性格强势,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也不会把爸推得越来越远。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也该放下了。医生也说了,他不剩多少日子了,您就不能可怜可怜他,让他也参与我的议亲?”
“你让我可怜他?我为什么要可怜他?我一个女人,离了婚,无依无靠,一边要忙着工作,一边还要照顾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在哪里?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又有什么资格以你父亲的身份去见陆安然父母?”
“妈,我知道您这么多年过的不容易,但您得承认,不是他不想尽父亲的责任,而是您不让他尽父亲的责任。您忘了,爷爷过世的时候您都没松口让我回去奔丧。这于我而言已是人生一大憾事,想必这也是外公心里的痛。我已经父爱缺失多年,难道我现在结婚,您也要阻止我爸参与?您觉得他亏欠了您,可您又未尝没有亏欠我呢?”
儿子的控诉让顾文慧暂时拉回了理智,他说的是事实,他们父子多年未见,的确是因为她心中愤恨从中阻挠。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动静,向奕生知道刚才的话起了作用,顾文慧已经开始犹豫。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们家的情况,安然父母是知道的,他们怕我为难,还主动提出如果您不愿意和爸爸一起见他们,他们就分开见。他们会去医院先探望爸爸,再约时间和您见面。议亲对我和安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连陆叔叔赵阿姨都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做出让步,您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和爸爸握手言和?您这样执着于过往有什么意义?您觉得您这样一直被不甘与愤恨裹挟着,自己过得舒心吗?我爸现在身体很虚弱,我出国的这两月给他的主治医生打过几次电话,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出院,也就是说就是双方家长见面也只能安排在医院。其实我心里很怕,很怕他都挨不到我和安然结婚。”一说到这,向奕生的声音有些哽咽。
顾文慧察觉到儿子声音的变化。她这儿子一向好强,从不示弱。以前住在军区大院的时候,她和向爱国在家吵架,摔碎的瓷盘碎片擦破他的额头他都没哭。而此刻,他却为不知何时会来的死别感到恐惧和痛苦。也许儿子说的没错,是时候该放下了,儿子都快结婚了,她也老了,再揪着过往不放的确没什么意义。再说,向爱国也不剩多少时日了,人走茶凉,她又何苦让他最后一段弥留时光心存遗憾。如果她拒绝,到时候伤的可不仅是那个男人,儿子也不会原谅她的绝情。
顾文慧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终是为了你做了妥协。你去和他说,我周五早上会抽时间去医院看他。你问问安然她父母这周六有没有空,可以的话,我和你爸在医院见他们。中午再定个酒店,他的身体肯定不能出席,我代他请安然父母吃个饭。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妈,您真的同意见他了?您不是骗我吧?”向奕生一脸的不可置信,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不信啊?那你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好了。”
“信,我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妈可是商界女强人,巾帼不让须眉,肯定一言九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从陆安然那里学到的。她之前就和他说过,其实顾文慧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内心别扭又傲娇,对待她就应该适当的示弱和恭维,于是向奕生决定一试。
果然,向奕生这几句话夸到了顾文慧心坎上,没想到她在儿子心目中形象还挺高大。
“别在那恭维我了,这话是跟陆安然那小丫头学的吧。你以后见到我,少摆冰块脸我就谢天谢地了。陆安然那小丫头鬼灵精,你可别被她带坏了。”
“不会的,妈妈,谢谢您!”
“好了,别矫情了,你突然这样我还不适应,赶紧该干嘛干嘛。还有我说明一下,我去医院见他可以,但是他老婆和他儿子我不想见。我怕我看到他们,心里膈应。所以周五早上他们最好别露面。”
“行,我和爸爸说,何阿姨和小天会理解的。”
“叫得倒是亲,你记住,你可是我生的,和那女人可没关系。”
“您是我亲妈,这还能有假,不过小天也的确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血缘这关系您是没法否认的。那小子挺懂事的,我让他暑假到公司实习,带他的人说这小子头脑机灵人也上进,等他毕业了,如果他愿意,我打算让他进奕文锻炼锻炼。”
“他的事我不想听我也不感兴趣,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反正公司是你自己的。”
“您是我母亲,我做什么肯定要和您知会一声。那您先忙,我去给何阿姨打个电话。”
向奕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微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陆安然,很快就收到了一个亲亲的笑脸。他高兴地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在窗边踱了踱步子,便拨通了何晓梅的电话。
何晓梅正在水池边刷饭盒就接到了向奕生的电话。
“何阿姨,您好,打扰您了。”
“是奕生啊,有什么事吗?”
“阿姨,是这样的,我和安然想安排双方父母见面,把婚期的事敲定下来。”
“那是好事啊,准备什么时候见面?”何晓梅对向奕生充满了感激,她知道向爱国的病已经药石无医,但向奕生还是坚持让向爱国住在医院休养。原本他们夫妻就觉得对这孩子亏欠良多,他不仅不怨恨还一力承担了向爱国的治疗费用,甚至把小天安排到公司实习。陆安然那姑娘她也喜欢,是个热心肠的孝顺姑娘,向奕生出国的这两个月,她只要周末有空就会来医院陪她和向爱国坐坐,聊聊天。
“何阿姨,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您知道,当年我父母离婚闹得很不愉快,我早上给我妈打了电话终于说服她来医院看望爸爸,但她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打算周五早上来医院探望爸爸,但她不希望您和小天在场。毕竟爸爸和您重组了家庭,而她一直是一个人,估计是怕看见了,心里不舒服,您不要介意。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再另想办法。”
“孩子,别折腾了,我以为多大点事呢。没事,你放心,我和小天周五早上不露面。你让你爸妈好好谈谈,都这么多年了,心结也该解解了。你妈愿意来见他我是真没想到,还以为老向要带着遗憾离开,这真是个好消息。我等会洗完饭盒就回去告诉他,他知道了一定高兴。谢谢你啊,孩子。”
“阿姨,是我应该谢谢您,谢谢您能理解。”
“不,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不嫉恨老向,还出钱救助我们,还有小天,谢谢你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小天本来就是我弟弟。这小子不仅脑子机灵,人还上进,没给我丢脸,带他的人还在我面前夸他呢。”
“那安然父母什么时候来?”
“这个我要回去问问安然,如果他们周六有时间的话,就约在周六,到时候,安然父母会来医院探望爸爸,我妈也会来。他们会完面,我妈会请他们到酒店吃饭。”
“安然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好人,愿意来医院见你父亲,孩子,是我们拖累你了。”
“没有的事,安然父母都极好相处,他们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也理解爸爸现在的身体状况。”
“奕生啊,你以后和安然要好好的。不知道你爸这身体能不能拖到你们结婚。不过,双方家长能见上面,也算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剩下的,交给老天吧。”
“阿姨,您想开些,生死都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事。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待在一起,陪着爸爸走过最后的时光就够了。”
“你说的对。那你先忙吧,我等会回去和你爸爸说。”
“好的,阿姨。”
说完向奕生挂断了电话,没想到一切进展的比他预想的要顺利。此时,他收到了安然的一条微信,说是周六她父母都有时间,可以安排。向奕生想着只要周五带顾文慧去见向爱国把心结解开,那周六的会面也就水到渠成了。
周五一早向奕生便开车过来接顾文慧去医院。顾丰隆知道女儿终于答应去见向爱国心里很是高兴,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能放下了。他叮嘱女儿去医院时要收敛脾气,注意说话态度,毕竟向爱国现在身体不好经不得刺激,顾文慧对着父亲再三保证不会冲动,才装扮一新出了门。
顾文慧今天身穿黑色长款风衣搭配米色百褶裙,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头发用小叶紫檀发簪盘在脑后,看着优雅又贵气。
向奕生将车子停到停车场,下了车便给何晓梅打了电话,在确认她和向奕天有地方可去后,他才领着顾文慧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他们来的虽早但医院里面已经有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了,楼道里飘散着消毒液和药品混合的气味。
顾文慧跟在向奕生后面进了病房,二十多年未见,向爱国看上去老了很多。可能因为放疗的关系,光秃秃的脑袋没有一丝头发。他脸色苍白,眼窝深凹,眼下一片乌青,看着瘦骨嶙峋,让人有些害怕。他如今这副模样早已没了半点当初的英姿勃发挥斥方遒。眼中的坚毅大抵是被长期的病痛给消磨了,他目光柔和,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近乎死亡的沉寂。饶是顾文慧已经预想到见面时的场景,看到他这模样,也是止不住的心惊。不知为何,顾文慧突然生出美人迟暮英雄老的感慨,当真是岁月无情。
“爸,我和妈来看你了。”向奕生主动和向爱国打了招呼。
“哦,是奕生来了。文慧,多年未见,你还好吧?”向爱国抬起眼看着顾文慧,岁月好像格外偏爱她,除了微胖的身材和眼角的皱纹,她和年轻的时候比并没有多大变化。
“我好着呢,你走后没多久我爸就退了,我接了他的班,把丰隆集团打理的井井有条。等过段时间,儿子和陆安然那小丫头结了婚,就回来接我的班,到时我也能松快松快了。”
“那奕文国际怎么办?”向爱国对着向奕生问道。
“没事,爸,我已经答应我妈了,会两头兼顾。”
“那样没问题吗?会不会很辛苦?”
“你现在倒是会担心儿子辛不辛苦了,这些年早干嘛去了?”一想到这,顾文慧就忍不住吐槽。
“是,是我的不对,不过你也没给我机会不是。”
向爱国认错态度很是积极这倒让顾文慧很意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脾气竟变得这样好,居然没有跟她针锋相对。
“爸,我没事的,可以兼顾。再说了,奕文那边还有张文斌和林阳帮我看着呢。小天暑期实习的不错,我想等他毕业了,要是他愿意就让他进奕文工作,锻炼锻炼,到时他能独当一面,也可以帮我分担分担。”
“你自己打拼的事业干嘛便宜他?”
“妈!出门的时候您怎么答应外公的?您都忘了?”
“好啦,好啦,没忘。”
“爸,您别放在心上,我妈没有恶意。她脾气不好嘴巴又坏,您是知道的。小天是我弟弟,我从没把他当做外人。”
“我知道,孩子,我知道。”
“文慧,你坐。”向爱国朝顾文慧招呼道。
顾文慧闻言坐到病床旁边的塑料椅上,向奕生给她倒了杯水。
“我也不兜圈子了,想必我来的用意,奕生已经跟你说了。明天陆安然的父母会来医院看你,当然我也会来,我们两家大人见见面,把孩子的婚事谈谈清楚,婚期还有流程什么的。”
“我没意见。真是不好意思,带你们麻烦了。本来议亲这事一般都是男方父母登门去谈,还要安然父母到医院来,都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
“你也不用自责,生病嘛,谁都不想的。安然那小丫头,人虽古灵精怪的,但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她父母肯定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也不必介怀。”顾文慧看他一脸病容,苦大仇深的,就心有不忍,不知怎的,安慰的话脱口而出。
这让向奕生很是意外,二十多年骨肉分离,父母能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争吵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商量事情,是向奕生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眼前的这一幕,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向奕生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谢谢,谢谢你,文慧,谢谢你能不计前嫌过来看我,谢谢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见证儿子的重要时刻。”
“别跟我这么客套,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儿子。我只是不想让他心里留有遗憾。再者,我虽心里怨恨,不想承认,但他和你的血缘是斩不断的,你是他父亲,当然有权参加议亲。我呢,是想让儿子和安然元旦领证,婚礼嘛,就安排在情人节或五一。不过具体的,还要看看陆安然父母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经济状况不好,你放心,儿子的婚房,婚宴开销还有给安然的礼金,我这边都会安排妥当,不用你操心。你也不用多想,好好保重身体。”
向爱国突然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向奕生。
“孩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给你和你弟弟都准备了,也没多少,就五万块钱。你去给安然置办点东西。”
“爸,我不能收,这钱你留着给小天,他现在还在读书,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我有钱,你忘了,你儿子我现在可是上市公司老板。”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不是的,爸,真不用。还有妈,我也不用你给我准备婚房,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挺好的,明天问问安然的意见,她要是嫌住得远,到时就在她公司附近再买一套。你们安心准备明天的会面就行,剩下的都交给我。”
“可是我都想好了,你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结婚都不让我张罗,那我多没劲。”
“行,那您和赵阿姨明天好好商量,当然,还要多参考安然的意见,毕竟这是我们的婚礼。还有,你之前和赵阿姨闹得不是很愉快,我希望您明天能和她能表个态。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坚持,那就是不用您替我准备婚宴和新房,你儿子我有那实力。”
“爸,你把这钱收好了,你生病这两年花了不少积蓄,总得多给小天留一些,还有何阿姨。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放平心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看奕生态度坚决,向爱国便不再坚持将银行卡收了起来。
向爱国和顾文慧就明天会面需要谈论的点简单地讨论了一下,确保没有遗漏后,顾文慧才催促向奕生开车送她回去。向爱国虽没有开口道歉,但他知道顾文慧已经放下了。
待她和儿子离开后,他高兴地重新躺下,还把枕头底下的收音机打开,里面传出了一段沙家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