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霍光)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资治通鉴·汉纪十二》
漠北之战后,李广因无法解释清楚迷路原因,而自尽于卫青的大将军幕府前,李广之子李敢得知此事后,心中极为愤恨,尤其是在听说卫青乃是因为私心,这才强令父亲率兵自东路迂回后,更是将父亲之死全都归咎于大将军卫青。
元狩六年(前117年)的一天,李敢途中遇到大将军卫青,本就对其颇有怨言的李敢,立即上前追问父亲自尽之事。
对于李广之死,虽说有其自身的原因,与卫青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人毕竟死在了卫青的幕府前,卫青难免心怀愧疚,如今面对怒气冲冲的李敢,又如何解释的清楚,只好屈尊向李敢致歉。
李敢见卫青以大将军之尊,竟然向自己道歉,更加认定这是卫青心虚的表现,于是心中更为恼怒,一时怒气上脑,竟然直接上前对卫青拳脚相加,心中有愧的卫青也不还手,只是一味躲避。
在场的众人见到李敢与卫青发生争执后,原本想要上前劝阻,但却被卫青摆手制止,只好退开站在了一旁。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李敢竟然敢当众殴打大将军,等到李敢动手,众人这才连忙上前劝阻,将李敢奋力拉开。
李敢毕竟是武将出身,仅仅只是片刻功夫,卫青已然被李敢所击伤。
见到卫青受伤,李敢虽然余怒未消,却也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这才在众人的劝说下慌忙离去。
卫青虽然受伤,但他也知道李敢这是因为李广之死迁怒于自己,李广已经因自己而死,他不希望李敢再因自己获罪,再加上自己所受的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并不算太过严重,于是便劝说目睹此事的众人,希望他们不要对外声张。
卫青虽然有心替李敢隐瞒此事,然而由于当时李敢是公然行凶,见到此事的人并不算少,纵使卫青已经叮嘱众人保密,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做到守口如瓶。没过多久,此事便在群臣中传的沸沸扬扬,作为卫青外甥的霍去病,自然也听说了此事,遂连忙前去探望。
当时怒火攻心的李敢,攻击可谓毫无章法,因此卫青的伤势看上去虽然严重,但全都是一些皮外伤,经过数日的休养,实际上已经好了七八成。
霍去病看着卫青脸上仍然残留的伤痕,顿时怒从心中起,转身便要去找李敢的麻烦,卫青见状连忙上前将其拉住,并替李敢开脱,希望霍去病不要冲动。
霍去病虽然年少轻狂,但对于自己的舅舅还是十分尊重的,面对卫青的劝说,霍去病连声应是,卫青知道霍去病的脾气,担心其只是随口应付,又对霍去病嘱咐了一番,直到霍去病保证不会去找李敢的麻烦,卫青这才作罢。
实际上,正如卫青担心的那样,霍去病虽然在卫青面前连声保证,但内心的怨恨却并未就此消散。尤其是当李敢当众殴打卫青之事传开之后,面对越传越离谱的传言,霍去病心中的怨恨更深。
不久,李敢随汉武帝到雍地的甘泉宫狩猎,霍去病亦奉命一同前往。
汉武帝在亲手射杀了几只野兽之后停下休息,看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霍去病、李敢等几位将领,笑着道,“诸位皆是武将出身,弓马功夫想必不差,不妨借此比试一番,以一个时辰为限,到时谁狩到的猎物多,朕自有重赏。”
闻言,几员将领应了声是,纷纷翻身上马,各自选定一个方向,纵马疾驰而去。霍去病原本也独自选定了一个方向纵马而去,但他在纵马驰骋片刻后,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四顾见周边无人,霍去病突然调转马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向着李敢所在的方向尾随而去。
不多时,就在其他将领还忙着射猎比较之时,霍去病却突然纵马赶回了汉武帝的行营,而他的马上还驮着另外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郎中令李敢。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方才还纵马驰骋的李敢,仅仅片刻功夫,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李敢的胸口正插着一支箭矢,早已殷红一片的伤口处,仍有鲜血不断涌出。
来到行营前,霍去病翻身下马,在命人将李敢扶下马的同时,自己则一路跑到汉武帝面前,跪地请罪道,“陛下,臣失手将郎中令射倒了。”
汉武帝闻讯一惊,连忙起身,带人向着行营外赶去,当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气息全无的李敢时,汉武帝面色一冷,回身看着紧随而来的霍去病道,“怎么回事?”
霍去病听到问话,连忙跪地回道,“臣方才看到一头野鹿,弯弓搭箭正要射杀,却不想李将军突然从一旁冲了出来,臣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结果失手射中了李将军。”
“是吗”,听到霍去病的解释,汉武帝却是目光一冷。对于李敢殴打卫青之事,他已经有所耳闻,如今仅仅数日功夫,李敢便倒在了霍去病的剑下,这难道真是巧合吗?以霍去病的武艺,他可不信会失手射中他人,而且恰好一箭正中对方胸口。
不过,即便此事乃是霍去病故意所为,该如何处理霍去病,却也让汉武帝犯难。
凝视着霍去病,汉武帝心中念头急转。汉武帝这些年来,之所以对霍去病如此宠信,一方面的确是因为霍去病战功卓着,另一方面则是有意扶持霍去病,以牵制卫青。
自定襄北一战之后,卫青声望达到顶点,再加上外戚的身份,一时间风头无两,俨然已经拥有了号令群臣的威势。汉武帝虽然重用外戚,却也不想培养出一个权臣,因此当霍去病同样展现出出色的军事天赋后,汉武帝立即对其予以重用,并有意对其栽培,此后霍去病凭借两次河西之战的胜利,迅速成为汉武帝的新宠,而卫青在此期间却再也没有统兵出征的机会。
漠北一战,为了彻底打垮匈奴,汉武帝虽然重新起用卫青统兵,但却只是让其攻打左贤王,而让霍去病统兵攻打伊稚斜单于,后来听说伊稚斜单于率兵东移,便又下令让两人调换,以霍去病主攻伊稚斜单于和左贤王,而只让卫青扫荡单于庭。
纵使如此安排,汉武帝仍觉不够,在卫青只负责扫荡单于庭,并不承担与匈奴主力交战的情况下,还是给卫青安排了四个副将,为的就是以副将分卫青之功;反观霍去病,直接面对伊稚斜单于和左贤王的他,压力无疑更大,但汉武帝却放心让其独领一军,为的就是让他独领功劳,从而使其足以与卫青分庭抗礼。
不过,让汉武帝没有料到的是,误打误撞之下,还是被卫青撞见了伊稚斜单于。当两路兵马凯旋之后,汉武帝对卫青和霍去病两路将领的封赏之所以天差地别,其中固然有霍去病一路斩敌颇多,而卫青一路逃走了伊稚斜单于等因素,但未必便没有通过封赏上的差异,维持朝中势力平衡的原因。
汉武帝对霍去病的有意扶持,实际上就连朝野上下都有所察觉。正因如此,汉武帝虽然后来给卫青和霍去病都加上了大司马职衔,同时规定骠骑将军和大将军的秩禄相等,以示对两人的荣宠相同,但仍有不少卫青门客改投了霍去病。
对于卫青和李敢之事,汉武帝其实也早有耳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霍去病为了给舅舅出气,竟然敢公然射杀李敢。然而,真要因此治罪于霍去病,那么自己这么多年的布置可就白费了,更何况,如今朝廷上下,除了霍去病之外,再也没有一位声望地位都足以对抗卫青的大臣了。
思来想去,为了朝廷局势的稳定,汉武帝最终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对霍去病进行严惩,何况人死不能复生,无论自己再如何严惩霍去病,都已经无法改变李敢已然身死的结果,“也只能事后对李敢予以厚葬,聊做安慰了”,汉武帝心中如是想。
做出决断后,汉武帝对霍去病沉声说道,“李敢殴打大将军之事,朕已知晓。虽说此事是你失手所致,但若传出去,让他人作何感想?”汉武帝此话明显是在警告霍去病,意思是你为何杀李敢,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霍去病如何听不出汉武帝话里的意思,闻言连忙跪地请罪道,“陛下,臣失手射杀大臣,罪不可恕,甘愿为其抵命。”
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霍去病,汉武帝却并未说话,沉吟良久之后,这才说道,“罢了,既然是失手所为,朕便不怪罪于你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先不要回京了。”
说罢,汉武帝也不再理会跪地谢恩的霍去病,拂袖转身而去。
事后,汉武帝命人将李敢厚葬,对外声称李敢乃是狩猎中被野鹿撞下马来,不幸摔伤身亡。至于霍去病,则没有跟随汉武帝回京,而是返回了家乡。
“漠北之战”后,惨败的伊稚斜单于,不得不派人出使汉朝,希望与汉朝重新和亲修好。
对此,丞相长史任敞认为,汉朝既然已经在战场上取胜,就不应该轻易答应匈奴的和亲请求,他认为,“匈奴刚刚战败,如今陷于困境,应该趁机令他们向大汉称臣谢罪,定期前来朝见请安才是。”
汉武帝闻言大喜,若是能够让不可一世的匈奴俯首称臣,无疑将是一个极大的成就。为此,汉武帝以任敞为使者,命其前往匈奴,说服匈奴臣服汉朝。
伊稚斜单于听闻汉朝派使者前来,以为汉朝也有修好之意,原本还很高兴,但当任敞说出此行目的后,伊稚斜单于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将任敞等使者扣押在了匈奴,不许其返回汉庭。
元狩六年(前117年)秋,由于久未收到任敞的消息,汉武帝派人前去打探,这才得知任敞等人已被匈奴扣留。
在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以后,此时的汉朝已经重新具备了一战之力。眼见伊稚斜单于非但拒绝臣服,竟然还敢扣留汉朝的使者,汉武帝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决定再次发动远征,彻底歼灭匈奴单于主力,迫使匈奴彻底臣服。
为此,汉武帝一面下令征调军队,命令各有司衙门准备大军出征之所需,一面下诏召霍去病回朝。
然而,就在朝廷积极准备出征之际,回京不久的霍去病却突然身患重疾,就此一病不起,最终于同年九月去世,年仅二十四岁。由于事起突然,汉武帝的远征计划被迫终止。
痛失爱将的汉武帝极度悲伤,他不仅下诏让霍去病陪葬茂陵,使其永伴自己身边,为了彰显其克敌服远,英勇作战,扩充疆土的功绩,汉武帝取“武与广地”之义,赐予其谥号“景桓”。
对于霍去病的葬礼,汉武帝更是给予了超高的规格,不仅为此下令调集河西四郡的铁甲军,于长安至茂陵东的霍去病墓沿途一路列阵,更是命人将霍去病的坟墓修成祁连山的模样,以彰显他力克匈奴的奇功。
霍去病的突然病逝,不仅让汉武帝痛失爱将,让朝廷损失了一位卓越的将领,更是让汉武帝多年以来维持的朝廷平衡,就此被打破。为了避免朝政失衡,汉武帝不得不选择扶持当时尚且年少的霍光。
此前,凭借着霍去病的关系,年仅十多岁的霍光刚刚来到京城,便被汉武帝任命为了郎官。后来,汉武帝见其虽然年少,但却性格沉稳、做事谨慎,便又先后将其迁任各曹官、侍中等职,以使其多加历练。
兄长霍去病去世之时,霍光虽然仍旧年少,但汉武帝不仅将其任命为了奉车都尉、光禄大夫,更是将其时常带在身边,出则奉车、入侍左右,以显示对其恩宠。
凭借着老成持重的性格,再加上汉武帝的有意扶持,霍光很快便成为了霍氏集团的新领袖,成为了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