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醉翁
作者:猫草绿   十二州歌最新章节     
    壶州,得名于制壶郁家所制的贡壶。
    郁家是最早在此扎根的姓氏,在郁家第一位当家人拖家带口立身于此地之前,这不过是一片山清水秀的野地。
    时至今日,郁已是此地最兴旺的姓氏,郁家以一家之力贡献了壶州七成的赋税。
    那位了不起的初代当家是一位制壶怪才。
    传说中,他在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清晨,突然觉悟了“壶”这种器具的无上神奇,沉迷于它丰润优美的线条,不可替代的使用价值,深觉不论何等美妙的琼浆清茗,少了壶,就要失去泰半风味……谁能想象用桶斟酒、用锅泡茶,想一想都是暴殄天物。
    出于这份对“壶”之一器的真情挚爱,他脑中浮现数不胜数的美丽形制,花了半生时光研习制壶工艺,铜壶、泥壶、玉壶、瓷壶……各种材质、各种形状、各种图案,他统统做得别出心裁、巧夺天工。
    数十年过去,这位郁姓的制壶天才声名大盛。
    可惜,天才不世出。这位郁姓大师的子孙虽也颇有制壶天赋,但再无一个壶中全才,只精于壶中一道,而不能尽善其类——或擅长抟泥成壶,或擅长雕镂于壶,只偏重一门或几门工艺,成壶仍需全家之力。
    时日一久,郁家内也分门别派,只不过祖宗家训不得分家,家人才算齐心协力将制壶这门手艺光大于天下。
    若说郁家是壶州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江家就是无可争议的第二大族了。
    不错,就是即将过六十大寿的江老夫人所执掌的芙蓉庄江家。
    江家同郁家也关系匪浅。
    百余年前,郁家合通家之力,制出一把惊世好壶,技艺之高妙,数百年难得一见。
    当时的皇帝忙着平定兄弟叛乱,没空享乐玩壶,郁家不敢怀璧自珍,更不敢把贡品等级的宝物赠送他人,只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把壶,等皇帝忙完了再依循旧例贡上去。
    然而,世道乱了,各处“大王”也纷纷冒出头,往常只能眼馋一番的皇家贡品也胆敢染指一二了,附近一个占水为寇的大盗对本地特产郁家贡壶垂涎已久,反正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不趁着皇帝腾不出手享受,还等什么时候享受?水匪非要郁家献上惊世好壶作保护费,放话不给就抢。
    郁家上下人心惶惶,此壶之名已上达天听,等皇帝想起来了,他们拿不出壶,全家都别想要脑袋了。水匪自然不管这许多,他得了壶全了颜面便好,哪管郁家死活。
    郁家人暗中一合计,决定派一个机灵健壮的小辈,带着这把壶出走,躲个三年五年,他们就说壶被盗了,等天下太平了,再带回来献壶。
    计划很好,可惜走漏了风声,那大盗也听闻此事,派人截杀郁家子。多亏危急关头一位学艺初成、下山历练的江姓少侠路见不平,救他一命,还将他带回师门,躲到了天下承平的时候,才不致失壶招来灭门之祸。
    郁家心怀江家恩情,倾家相交,年轻有为的江大侠与郁家一位小姐一见钟情、好事玉成。
    郁家见少年正筹谋着自立门户,言道亲戚间相互关照,也盼着强援在侧好保护一家手无寸铁的壶匠,盛情邀请江女婿在当时的壶镇如今的壶州开山收徒。江大侠也觉得此地临近大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快然应允。
    一百多年过去了,江家弟子遍及天下,江家浣荷刀名震江南。江家和郁家,世代联姻,关系匪浅,此次大寿的江老夫人原本就是郁家的女儿。
    壶州虽为州,但不比璃州、附近的缱州那样的大州,比湍州还要小上一些。江家之大,壶州一城渐装不下,江家便迁建了点翠山畔的芙蓉庄,城内旧宅只留下了几个看门联络的管事。
    壶州中,举州大事,莫不与江郁两家相关,连州牧也要给两家三分面子。此番江家做寿,来贺寿的江湖人比住民还多了两翻,州牧问了江老夫人的意思,江家派人同衙役一同巡城,放言此事生乱就是与江家成仇,才将各怀心思的江湖人勉强约束住。
    可见,在壶州打劫、偷窃的人,要么脖子够硬,要么脑子有坑,要么腰板够直——背后有人撑着呢。
    柔安很快就见识了撑腰之人。
    一行人沿着大道走了不远,拐进了一条小路,又几步,见左手边一座气派的新宅,大门上楣挂着端端正正两个大字——“方府”。
    门人看到熊烨和冯迎,殷勤地上前招呼,将四人的马牵走。
    熊烨随口问:“老陆回来了吗?”
    “陆爷刚回来,老爷正等各位呢。”
    一行人便直入府中大堂。
    方府看着不大,却修得极有韵致,重廊复阁,花木葳蕤,鸟雀相闻,移步换景。
    柔安随着众人前行,不动声色地看着,猜测此间主人的底蕴。
    她想着想着,想起那低头缩肩的窃贼眼熟在哪里了。
    “陆爷”,她可不就见过一位姓陆的翘楚——伪装大师陆八方吗?
    说起来,她先前感觉到几人见到她后反应有异,该是陆先生认出了她,索性应付了事吧?
    那她还真是对不住,绕了诸位的兴致呢。
    很快,一行人穿过一个隐于黄石假山之后的花墙洞门,到达府邸的中心,眼前豁然开朗。阖府以眼前碧波粼粼的人工凿池为中心,临池曲岸石矶,蜿蜒有致;池中筑亭架桥,亭有双层,栏杆雕镂精美。他们被门人引着,穿过湖上窄桥,几条金红的鲤鱼恰好在他们脚下曳尾而过。
    他们走到桥中,湖心亭二层探出一个身着蟹壳青丝袍的男子,看到几人便要招呼,目光扫过柔安一顿,又很快移开视线亮开嗓子:
    “靳玉你可让我们好等,熊烨他们在路上等了四天,才把你等来,要不是干道就那一条,他们都要以为错过你了。快上来!我有好酒,今日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