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肖读盛才终于回来,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并不正面回答。吃过饭无事可干,在书架上取了大宰治的《人间失格》,起初觉得无味,无法持续阅读,不知是不是因为日本作者本身的语言习惯还是译本的原因。
中途到屋外看看,肖读盛正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呆,见我经过也不说话。
昨夜下过雨后的泥土还松软,看他赤脚踩在地上,手中拿着剥过皮的生玉米,扔起来又接住。
天色渐晚,屋外也没什蛾子飞虫,只清风习习,吹动着他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日,实在难熬。既然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何不到后山看看?或许此生也只有在这梦里才有机会再故地重游了。
后山上的一居室是我们搬离此处后的第三个居身之所,我曾经怪怨,但取而代之的是随着那段记忆陪我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甚至享受其中。
我爸用自行车来回驮了数次才将家里的物品运上后山山顶,地势越高处,上山的路越艰难。
至于床柜大件几乎都是后山就地取材拿原木制作的简易版,现在说起来感觉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不过也亏得爸爸还有那样的手艺。
而且,再想起这些,才恍然间发现,爸妈为了我真的放弃很多。
山顶上夏日炎热,冬日冷风潇潇,我觉得常人是无法忍受的,而那时,自己和爸爸妈妈像是坚定地战士。
不知老房子还在不在,那房子是从一位老人手中买下,他跟着儿子去了县里生活。
有段时间老人突然回来,就住在房子不远处的茅草屋里,好在是秋天,天气不至于寒冷,爸妈问不出老人突然回来的原因。猜测着可能是与儿子产生矛盾,便也不劝慰,我妈每日都多做一个人的饭菜给老人端过去,大概过了一个多月老人的儿子出现,父子两一前一后的下了山,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上了山后,爸妈辞去原来帮人核算消费清单的工作,生活完全自给自足。用细细的铁丝挽成线圈套取山上的活物,也在后院手工开垦了一小片土地,种些蔬菜水果。将其中能切开后晾干的储存起来以备冬天食用。
学校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重新认识老师,结交新的同学对我来说是困难的。因为自来熟的能力以及心中的热情逐渐退化,一直到现在都没再出现。
有时放学后与同学一起饶有兴趣的揪一篮灰菜或苦菜才各自回家,那些时日也算快乐。在山上的几年中,爸妈手中原有的积蓄终于全部用光,小学毕业下山时已经穷的叮当响。
可是年幼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家中那般困顿。
山顶上的住户不多,每家离得也远,所以基本上不会出现邻里矛盾。不过爸妈倒是有时吵几句嘴,背着我,不伤感情的那种。
现如今,我几乎忘却那些住在后山的邻人,记忆中只剩下笑起时露着牙龈的嘴唇,有干涩的,也有更干涩的。
山上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也有几种,我们采了吃不完也晾成干儿,冬天便是我的零嘴儿。每每想起来,嘴里的口水滔滔不绝。
想到此处,上山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不知道肖读盛愿不愿意陪我去,单纯靠自己,就这小身板,真的很难。
于是,再次入夜后,两人都躺在各自床上的时候我说起这件事。
“肖读盛,我想到后山山顶上看看原来的住处。”
“嗯,快去快回。”他睡眼清明,我看的真切。
“你去不去?”
“不去。”他答的很快,然后悄无声息。
“哦...”我表示失落,毕竟我们也才相遇几日,当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关于对村部生活深刻理解的革命感情,可是,事实上并没有。
然而,当我既决定某件事时,一时半会儿不会轻易放弃。
隔天早晨,在自己幼时的背布包里塞了煮熟的红薯和玉米独自出发,我绝非自讨苦吃。
那里也是记忆中的美好,值得一看的地方。
虽然孤独,但无妨,若是遇险,我奋力醒来就是。
行至中午,才到山脚,自己的脚程实在缓慢,照这速度上了后山不得天黑?还怎么下山?正思量间,只听身后响起肖读盛的声音。
我心中升起太阳,笑着转身。
“蜗牛,才走到这?到山顶……怕是要到后天吧。”他抬起手挡在额前,向上看着山顶。
山的海拔其实没有多高,比起阴山,村部的后山可谓小巫见大巫,只不过肖读盛故意说得夸张。
“你来干什么?”我故意问他,猜测他来是要陪我的。
“陪你,闲来无事。”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拍拍我的头。
“我没带你的食物。”其实路上野果充足,不用担心可能会饿到。
“无妨,我吃你的那份就好。”他指着我身后的背包,眼中出现戏谑,似是故意要我生气。
“随你。”
他已经能陪我上山,心中自是欣喜,少吃一点又怎么样,更何况我本就吃不完。
我们并成一排再次启程,突然他靠近我一点,一脸惊异。
“小木子,你似乎长高不少,看,快到我髂骨尖了。”他搂着我的肩膀与他站成一排,我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的确,我已经长到他上衣的下摆那里,怪不得今早穿衣服时觉得变扭,脚趾头也到了鞋子边缘,原本妈妈都会把鞋子买大几号,这样至少可以穿两年的。
至于衣服,我还以为是自己吃的太多,水肿不少。
“你不会要开始换乳牙吧?小木子,哈哈。”他蹲下身看着我,嘴角向上弯着,两只手轻轻抓住我瘦小的肩膀。
“如何?”我不屑他这般,我的梦境当然是奇特的。于是自以为帅气的拍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继续赶接下来的路程。可是那两只手像是焊在我的肩上,故意钳制我让我定在原地,我有点恼羞成怒。
“定是……极其可爱!”他看着我,嘴里蹦出虚伪的字眼,然后才站起身。
快到山顶时,已经中午,两人找了相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背包里的红薯和玉米分食。不远处的矮树上结满快成熟的红色果子,肖读盛起身摘了些叫我装在包里。
叫人惊骇的是,梦境真的过于奇特了。
两人手中的食物还未吃完,突然狂风大作,竟也天寒地冻起来。我将背包里的衣物取出穿上,仍觉得刺骨不已。但肖读盛像是感觉不到温度变化。只是担心我被狂风卷走,拉起我的手。
那条从山顶倾泻而下的河流,也在短时间内结了冰,清澈见底,某些地方有冲刷起来的杂草和泡沫积聚在一起。
刚才还烈日炎炎,眨眼的功夫寒冬乍现,叫人没有半点心理准备。若不是与肖读盛同行,现在早不知被风吹到哪里。
他的身体温热,我不自主的靠紧他,天气真是异常。
顶风走几步,余光瞥见河流中似有车马,凝固不动,心中存了疑,再细细看果真有车马凝结在河水中,只是不知赶车人在何处。指给读盛看,他叫我待在原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