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之中,大雪纷纷扬扬,满目一片银装素裹,百丈高的瀑布凝结成冰,寒潭溪流水位骤降,只有零星的叮咚声。
倘若没有玄族,没有相柳,此间美景更入人心。
她缓缓合拢陆璃方才查看的古籍,皱起了眉头。
书上所说,相柳因一场巨变,无故丧尽灵识,无人能左右其暴虐行径,此刻它却隐匿起踪迹。
若非得了道,只凭玄族干涉,相柳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卿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苏瞿还在忙前忙后地贴窗花。
积雪顺着屋檐悄然冻成冰挂,剔透晶莹。
每一扇木格门窗都被贴上喜庆的镂空窗纸,也不知是哪位巧匠仔细裁剪而出。
内院中央的一株梅树上,挂起了两串糖葫芦似的红灯笼。
她又转头望向小厨房的方向。炊烟已起,袅袅娜娜。
人间烟火,更胜神界清幽。
她起身,抬步往小厨房走去。
陆璃卷起衣袖,正在和面,灶上还烧着热水。
他看了卿月一眼,“不是叫你乖乖等着?跑进来做什么?”
卿月蹲在灶前,望着里头乱窜的火苗,发出“呲呲”的声音,十分温暖。
“君上亲自下厨,我自然要来瞧瞧。”
未及陆璃答话,她便趁他不注意,沾了一手的面粉往他脸上抹去,“哈哈,这样才是白面书生。”
陆璃也不恼,面上没什么表情,专心地擀着手中的面皮,“你要闲得无聊,就去看看苏瞿。”
“我不要。”卿月看向案板上的饺子,十分疑惑,“为什么不用法术呢?这样一个一个的做,多麻烦。”
“烟火气便是这么来的。”他将最后几个饺子包好后,又下了锅,“所以神界清幽,凡间热闹呢。倘若什么都靠法术解决,便也少了许多乐趣。”
“如今,既在下界,那遵一遵下界的规矩也无妨。”
卿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锅里冒着滚滚热气,“好香啊。”
“马上好了,小馋猫。”
不多会儿,一桌年夜饭备齐后,卿月捧着那一盘香喷喷的饺子,闭上眼深深地闻了闻。
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登时被陆璃上手抹了满脸的灶灰。
卿月不明所以地抬起胳膊一擦,衣袖上就是黑乎乎的一团,“君上!不带你这么记仇的!”
“唔。”陆璃十分满意,“小馋猫成小花猫了~”
卿月鼓着嘴,没说话。
他又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口,“赶紧洗洗,洗好了,咱们开饭。”
苏瞿顿住迈入厨房的一只脚,看见眼前的一幕,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待两人一起旁若无人地走出了厨房,他才进去帮忙把菜都端了出来,话说苏瞿早已习惯了。
唉,造孽。
他心里暗暗骂着。
凡人过年,举家团圆。
大家总是济济一堂,推杯换盏。
虽说隐仙谷只有他们三人,但也把这年节过得有模有样。
卿月以为陆璃只会做糯米桂花粥,没想到,他竟还能烧得一手好菜。
“你怎么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卿月夹起一个奇形怪状的饺子,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陆璃瞥她一眼,“自然是现学的。”
“你哪有时间学?”卿月疑惑不解。
“你有时间睡觉,我自然有时间学。”
……
苏瞿表示陆璃所言句句属实。
这些日子以来,趁着卿月睡觉的时间,陆璃钻研了好几道菜,为的就是岁除这一日。
两坛美酒启封,混着冬梅暗香,沁人心脾
卿月深深吸了一口寒潭飘香,望了一眼院外的浮起薄冰的寒潭,倒是衬景。
苏瞿向来酒量甚浅,没喝两杯,满脸通红延伸至脖颈,亦有些上头。
凡间佳酿尚且令他如此,更何谈神界的琼浆玉露。
陆璃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苏瞿却悄悄移开目光,“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鸡汤。
夜色如期而至,落雪依然纷纷扬扬。
待他二人饮完两坛寒潭香,却棋逢对手,毫无醉意。
好在苏瞿只喝了两杯,是以最后也没醉。
他算了算时辰,便满眼期待望着陆璃。
陆璃立即了然于胸,“一晚上了,眼睛都落到烟花里面去了。去吧。”
苏瞿咧嘴笑着,“多谢公子!”遂又一溜烟儿地跑到小院外。
外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烟花箱子,他在指尖捻起一簇火苗,点燃引线,往后退了几丈,捂紧耳朵便期待地望着漆黑的天幕。
霎时,一粒粒金砂喷射而出,直指天际。
花炮升腾,五彩斑斓,耀如白昼。
卿月靠在陆璃身前,陆璃为她捂住双耳,满眼尽是她眸中的流光溢彩。
“真好看。”卿月对着陆璃笑道。
“是啊,真好看。”
……
烟花落尽,隐仙谷恢复平静。
院内亮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映着铺满落雪的小径熠熠生辉。
雪越下越大,寒风卷起漫天飞雪,屋檐下的冰挂在夜明珠下更显剔透。
两个人坐在庭院的台阶上。
陆璃揽过她的肩头,“小凤凰,你可记得曾在玄武宫海月阁醉酒时与我说过什么?”
卿月摇摇头,“醉都醉了,哪里还晓得。君上可是好酒量,一回二回的都能将我灌醉了去。”
“你说本公子生得好看,那时我就问过你,喜不喜欢我。”
卿月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颇有些心虚,“那我怎么说的?”
“你说——”
“对我一见钟情,此生非我不嫁!”
……
“不可能!你又诓我!”
卿月鼓着嘴抬起头,迎上他的凤眸。
好看是真好看……
陆璃微微垂头,轻咬住她的唇瓣。
浅浅一吻后,他附在卿月耳边轻语:“可我非你不娶却是真的。”
又是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卿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蹭了又蹭。
“我才不信,等你娶了再说……”
“真是一只磨人的小野猫。”陆璃揉着她的头发。
卿月调整好坐姿,依偎在陆璃怀中。
果真是一步一步掉进他的陷阱里,偏生自己没有任何法子。
也太没出息了!
卿月咬着牙,暗自想着。
两人的头顶,已经铺上了细碎的雪花。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
隐仙谷中岁除这日的每一幕,都被菘蓝窥视。
自从容时戳穿迷馥香后,他依然夜夜都来菘蓝的寝殿,却再也没有碰过她。
迷馥香也早被容时用真龙之火尽数烧成灰烬。
她透过云镜,望着下界的卿月,被烟花环绕,与爱人相拥。
说不清是羡慕,还是祝福。
菘蓝抬手灭了云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微不可察地蜷起指尖,华美的蔻丹被捏得变了形。
阿月,你的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