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听到声音,嘴角微扬,款步走进西厢。
而在他踏入房间门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就看到了笼着面纱的柔奴。
她也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之际,柔奴对着苏清欢微微颔首,而苏清欢则在刹那间回想起昨晚柔奴写的那首藏头“清欢柔奴”的诗。
“噗呲”有人轻笑出声。
“哈哈,我赢啦,我赢啦。我就说嘛,即使是苏先生,见到柔姐姐也会失神片刻呢。”香君拍手笑道。
这鬼丫头!
苏清欢摇了摇头,带了这么几节课,他早看出香君是在座姑娘中玩心最大的一个,非常活泼。
“同学们好!”苏清欢中气十足说道。
“苏先生好!”底下人齐齐喊道。
看到这一幕,柔奴的眼眸不禁闪过一丝亮光。
苏清欢像往常一样,眼神轻轻扫过在座之人,心中又暗暗数了一遍到课的人数,不多不少,仍然是十四人。
但今天新加进来了柔奴,怎么还少一人呢?
很快,苏清欢就意识到是小怜没来?回想起小怜前几日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心中也有些担忧。
苏清欢向众人询问道:“小怜姑娘今日怎么没来?”
话音刚落,向来与小怜交好的珠儿叹息一声,开口道:
“唉,还不是那位王大少。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又岂能真的奢望寻得一位有情有义的郎君呢?”
一句话,令在场所有的姑娘都是神色一黯。
在场的一众姑娘,有些是歌妓和舞妓,卖艺不卖身,比如柔奴是歌妓,而小怜、香君是舞妓。
但据苏清欢所知,小怜因为倾心王凌,仍然将自己的身子给了他。
只可惜这王凌打心底里认为小怜不过区区一个妓家,从未想过真心待她。
王凌绝非良配,小怜对他有所期望,真是错付了。
看到在场的一众姑娘神色黯淡,苏清欢决定说点儿什么。
“谁说风尘女子找不到如意郎君了,先生我就知道一位。”
“哦?先生快同我们说说。”香君毕竟是少女,愁来的快,去的也快。
苏清欢不禁犹豫了起来,历史上的名妓不少,其中不乏找到如意郎君之人。
比如宋朝的李师师,她不仅和宋徽宗有过风流逸事,还得到过名士周邦彦的垂青。
再如明朝有位与香君同名的李香君,她和夫君侯方域也是伉俪情深,后来他们的事迹还被写成了经典曲目《桃花扇》,但可惜结局却是郁郁而终。
但这些例子似乎都不是太适合讲给她们听,前者太过缥缈,难以引起共鸣,至于后者,结局又太过沉重。
思来想去之后,苏清欢决定说一说另一位的故事。
“有一个姑娘,名叫周幼芳。在她还小时,爹爹就去世了。母亲为了养家糊口,招来了一个光棍儿入赘。谁知道这光棍儿好吃懒做,等幼芳长到十四五岁时,便将她偷偷卖入乐藉。周幼芳从此就做了歌妓,改名严蕊。”
周幼芳的经历引起了在座姑娘们的共鸣,想来她们也都有过不幸的童年遭遇,要不然也不会来当妓家了。
苏清欢接着说道:“严蕊琴棋书画、歌舞管弦样样精通,很快声名就传播出去,登门拜访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倒和柔姐姐有点像呢?”有女子说道。
而此时柔奴眼眸如有薄雾轻遮,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当地新到任的太守唐仲友一直听闻严蕊的声名,有一次出游特地将严蕊招来。当时桃花开的正好,唐太守想考考严蕊,所以他提议让严蕊以红白桃花为题,写词一首。而严蕊果然不负才女之名,当场写下一首词作,让在场诸人都赞叹不已。”
“严姐姐当时写的是什么词?”香君举起小手问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苏清欢将那一阙《如梦令》念出。
“词为桃花而作,全篇却未提桃花,而且武陵桃花也很有名。”柔奴不愧是诗词好手,她的解释切中肯綮。
本来苏清欢还担心没有《桃花源记》,武陵这个典故她们无法理解。
“后来呢?难不成严姐姐的如意郎君就是这位唐太守。”香君接着问道。
“并不是,唐太守和严蕊惺惺相惜,但并非儿女之情。这唐太守与朝中一位名叫朱熹的官员学派不同,理念不和。
“朱熹后来以官员狎妓,有伤风化的罪名,连上六道奏疏弹劾他。后来更将严蕊关入牢狱,让她承认和唐太守有过苟且之事。”
“真是岂有此理!政敌相互倾轧,为难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珠儿气愤说道。
“那后来呢?后来呢?”底下女子出声催促道。
“牢狱中自然严刑不断,严蕊几乎被活活打死。但她始终不承认,她说事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岂能为了保全自己的身躯,而诬陷别人,我宁死也绝不诬陷他人。”
严蕊的气节令在场的姑娘顿时心生敬意,她们妓家也有自己的坚守,也有骨气。
苏清欢接着说道:“后来还是皇上说唐太守和朱熹两人不过是‘秀才争闲气’,将两人调离了原来的职务。而严蕊一案,由一位名将之后岳霖审理,岳霖秉公办案,还了严蕊清白。而在严蕊即将离开时,岳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严姐姐怎么说?”此时,在场姑娘的心都被严蕊的遭遇牵动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苏清欢声音幽幽,而听完这首词,在场的姑娘无不动容。
谁又是因为喜爱这风尘之地而成为妓家,沦落于此不过是被以前的情缘所误。花开花落这一切皆有定时,终究是由司春之神作主。而我们妓家又何尝不是只能听从别人,无法自己作主。
离开终究是要离开的,留在此处又如何继续生活。等到我的头上插满山花,在这般自由的时候,就无需问我的归处了。
底下的女子嘴里呢不住喃着“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这句词。
“再后来,严蕊嫁给了一位宗室男子,夫妻恩爱,人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故事和她的词作。也许就像她所说的,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