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贯穿京畿之地的永定河畔便是人声鼎沸,一艘艘形制各异的\"龙舟\"漂浮于水面之上,码头上还聚拢着不少好事的百姓,正在热切讨论着今日\"龙舟魁首\"花落谁家,神情很是轻松自在。
自天子于兖州城外全歼白莲叛军的消息传回北京之后,承载着大明经济命脉的\"漕运\"便奇迹般恢复了通行,一船船漕粮被源源不断运抵通州,使得京中粮店的粮价逐日下降。
经过这几日的调整,京中粮价已是完全恢复到了山东叛军起事之前的价格,甚至如若需求量大,价格还能有所商榷。
总而言之,如今的北京城已是完全摆脱了之前的阴霾,有关于天子遭遇\"不测\"或者\"与民争利,方才导致上天震怒\"等荒谬的言论已然彻底于大街小巷中消失。
唏律律!
天光大亮,挥洒而下的阳光瞬间便驱散了永定河水面上升腾而起的雾气,而众人身后的官道上也是传来了战马疾驰的声音。
闻声,正在对面前龙舟指指点点的百姓们赶忙停止了讨论,转而眼神复杂的盯着骑士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们这些人自幼生活在天子脚下,对于大明如筛子般的官场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据市井传闻,天子在兖州城外全歼了白莲叛军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归京,镇压京中的骚乱,反倒是出其不意的沿着运河南下,驾临济宁州。
尽管刚刚那骑士的身影一闪而过,但也有人瞧见了其身上所插着的\"六百里加急\"的旗帜。
如若没有意外,这怕是又有关于天子的消息传回了。
\"嘿,好端端的,你们说天子往济宁去干什么?\"
\"这还用说,济宁那边也有叛军的同党呗..\"
\"尔等动脑子想想,那贼首徐鸿儒在郓城县隐居多年,暗中发展了如此之多的信徒,若说其背后没有靠山,我家内臭小子都不相信..\"
\"哎呦还真是,那辽镇建奴和西南的奢崇明,好歹是世代传承的土司,手中有兵造反也就罢了,那神棍徐鸿儒算什么东西?\"
\"不能吧,济宁的官老爷们还能和徐鸿儒勾搭在一起?图什么啊..\"
一时间,各式各样的讨论声便于永定河畔的码头上响起,众人各执一词,偶尔有意见相左者,还闹得面红耳赤,惹得身旁同伴连连劝阻。
纷扰之下,大多数人都无暇理会翘首以盼多日的\"龙舟赛事\",只盼着通政司能够早些将消息放出来,以解答心中的疑问。
...
...
红墙绿瓦之下,身着绯袍的少监曹化淳面无表情的走出乾清宫偏殿,在身旁宫娥内侍不绝于耳的恭维声和问候声中朝着内廷深处而去。
尽管曹化淳今日的心情有些不佳,白皙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但仍没有削减沿途宫娥内侍的热情。
毕竟如今这偌大的紫禁城谁不知晓,眼前的曹公公不仅临危受命,奉圣谕节制宫中禁军,更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赏识。
假以时日,必然是简在帝心的内廷大裆,他们焉敢无动于衷?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后,始终沉默不语的曹化淳终是放慢了脚步,盯着不远处杂草丛生,破落荒废的仁寿宫,面露阴冷之色。
这里便是神宗皇帝宠妃郑氏的养老之所,也是自己今日的目标所在。
\"尔等在这里等我..\"
深吸了一口气,曹化淳随口朝着身旁跃跃欲试的随从们吩咐道,随即便大步朝着眼前的宫殿而去。
天子仁善,虽是没有专门交代如何处置这位神宗皇帝的宠妃,但他作为天子家奴,却是要为君分忧。
曹化淳心中十分清楚,他不同于陪伴先帝多年,自幼便看顾天子长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不能与在浅邸时,便在天子身旁伺候的御马监提督太监魏忠贤相比。
他必须要以实际行动充任\"投名状\",如此才能够得到天子的信任,并在宫中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咚咚咚..
轻轻敲了敲摇摇欲坠的殿门,曹化淳缓缓迈进大殿,一股食物腐烂之后的刺鼻味道便是扑面而来,令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因为没有掌灯的缘故,这座满目狼藉的宫殿内光线很是昏暗,只能隐约瞧见上首坐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妇,身旁散落着某些杂物。
\"皇贵妃..\"尽管宫殿内四下无人,但曹化淳仍是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抬头看向面容有些扭曲的老妇。
\"呵,来催命了吗?\"郑贵妃曾执掌六宫多年,对于后宫的龌龊事了如指掌,也知晓自己前些时日的所作所为面临着何等惩罚。
不过在生死面前,郑贵妃仍是无法保持镇定,狭长的眸子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内侍。
她可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女人,更是朱由校那头狼崽子的\"祖母辈\",纵使\"夺嫡\"失败,又能如何?
难道朱由校那头狼崽子还敢对她\"大义灭亲\"吗?
\"娘娘说笑了。\"
闻言,曹化淳便是微微一笑,但眼神却愈发冰冷,这个辈分尊崇的老妇人果然有恃无恐。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要\"为君分忧\",毕竟皇后娘娘生育在即,留着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老妇人在宫中,终究是个祸患。
\"通政司刚刚传回消息,山东鲁藩泰兴王与白莲贼人有染,已然认罪伏法。\"
\"鲁藩监管不力,被降爵为郡王,以儆效尤,仍可节制鲁藩郡王及泰兴王子嗣。\"
一边说着,曹化淳一边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将其搁置在脚下的宫砖之上。
\"刻薄寡恩,朱由校果然冷血呐!\"
闻听朱由校不顾及\"皇室颜面\"和\"天家亲情\",又处死了一名宗室藩王,并且将鲁王降爵,上首的郑贵妃顿时面露讥讽之色。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淡然的回应了一句之后,曹化淳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朝着郑贵妃拱手道:\"按照规矩,福庶人之子由崧今年怕是就到了袭爵封王的年纪了..\"
\"娘娘总不希望,福庶人一脉始终寄人篱下,由开封周王府代管吧..\"
虽然去年福王朱常洵私藏龙袍的罪行事发之后便被废为庶人,押往凤阳高墙囚禁,但其膝下的两名幼子并没有受到\"株连\",而是按照历史上\"伊王和辽王\"的旧例,交由其余宗藩代管。
\"你什么意思?!\"
像是被人戳到了把柄,郑贵妃先是一愣,旋即便状若疯癫的嘶吼起来,眼眸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天子仁善,对于犯事的宗室,从未株连苛责过其亲属。\"
\"若是一切顺利,福庶人之子虽然无法承袭亲王爵位,但作为天子之堂弟,袭爵个郡王总是不难的..\"
\"但若是不顺利...只怕便会像泰兴王之子嗣,永远等不到袭爵之日了..\"
\"奴婢记得,福庶人之子,还不止由崧一人?这可都是我大明的近支宗室呐..\"
说到一半,曹化淳突然止住了话头,转而满脸玩味的看向上首牙呲欲裂的老妇人。
如若不是眼前老妇的身份过于特殊,他何须如此苦口婆心?
\"呵,杀人不见血,好手段呐!\"
半晌,郑贵妃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复杂的讥讽了一句之后,便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唤人来,本宫要沐浴更衣。\"事到如今,她除了认罪伏法,还能怎么办呢?
\"奴婢遵命..\"
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之后,曹化淳便转身离开了幽静的仁寿宫,转而在殿外目送着宫娥内侍来来往往,表情阴晴不定。
\"啊!\"
\"快来人啊!\"
\"皇贵妃娘娘自缢啦!\"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旁终是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闭目养神许久的曹化淳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虽然自己的手段有些\"落井下石\",但终是帮助天子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