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光春曲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俗语:奸人有奸心,傻人有傻福。不怕不识货,单怕货比货。
    田迎春每天都往葫芦洼跑,她在记录稻秧的生长过程,那畦子里绿油油的小生命,让她爱不够,放不下。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让她心急火燎,她跑回家去把家里所有棉被抱出来,没想到高广先她一步,从粮库里借来大篷布,把秧畦子搧了个严严实实,她就喜欢他沉稳细致,遇事总能走在前头那股劲儿,便笑逐颜开地说:“俺又晚了一步!”
    高广说:“不晚,留下一张被子,俺晚上用得着哩!你回去吧!”
    “不,俺不回去。俺和你一块儿看着!”
    “不行!”
    “为啥?”
    “俺不想让人们嚼舌头根子,败坏你的名誉。”
    “俺才不怕哩!俺们正大光明,让他们嚼去吧!除非你不喜欢俺,讨厌俺!”
    高广只好说:“回去跟两位老人说清楚,带点好吃的出来,咱也野营一回。”
    “得令!”田迎春撒着欢儿跑了。
    夜晚,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两个相爱的人,头上顶着被子,依偎在一起。田迎春紧紧靠在高广身上,紧紧抓着高广的手问:“你真的喜欢俺吗?”高广热血沸腾,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两颗心紧贴在一起,他们畅谈着明天,谋划着未来。
    该插秧了,葫芦洼顿时热闹起来,栖息在堤岸柳丛中的候鸟,在一群娘们儿的欢笑声中,扑打着翅膀“啾啾”叫着飞走了,驯顺的滹沱河水把葫芦娃变成一面透明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女人们洁白的大腿,五颜六色的衣裳,和荡漾的身段。不知是水波把她们映美了还是弄丑了,她们仿佛置身在哈哈镜中,叫着笑着骂着闹着,在大自然中宣泄着娘们儿少有的豪放情感。她们把沉睡的葫芦娃吵醒了!啊,昔日的荒滩,不毛之地,突然变样了。人们的一双双妙手,竟把他打扮得如此美丽,美丽得让这些娘们儿开怀大笑。
    女人堆里就数孙云娇活跃,她一边插秧一边哼唱“二姑娘思春”:“一呀么一更里来,好呀么好乘凉,月牙儿挂在树呀么树梢上,二八那个佳人月下坐,手托香腮思情郎。二呀么二更里来,好呀么好心慌,二八那个佳人灯下坐,那十指尖尖绣呀么绣鸳鸯。三呀么三更里来,静呀么静悄悄,大姑娘站在镜前照,梳洗打扮穿新装哟,红绸绸蒙头不害臊……”
    田迎春说:“嫂子,来段现代流行的吧,你唱的这些,俺们听着身上起鸡皮疙瘩哩!”
    孙云娇扑哧一笑说:“你们这一茬,和俺们那一茬不一样哩,俺家眼窝当年就爱听俺唱这个哩!”她悄悄地对迎春说:“妹子,俺知道你看上谁了,要不要俺给你上门说媒去?”
    田迎春抿嘴一笑:“八字没一撇哩!不劳您费心哩!”
    “俺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哩!你信不,俺连谁家女人怀上了都知道哩!回头俺也到奶奶庙烧个香纸,求奶奶佬儿也赏俺个带把儿的!”
    “嫂子,男女都一样哩,再超生要受罚哩!”
    “俺就算犯了九女星,到第十个总有一个是带籽儿的葫芦吧?俺不怕罚,真怕在俺手里断了巴家的香火哩!”
    二丫问孙云娇:“嫂子真能看出谁怀上了?”
    “不是吹,你!还有仇月鲜!俺们家小婶子郝守英!都有了!这能瞒住人吗?”
    孙云娇善于打听这些小道消息,让田迎春有点惊奇,她不愿意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马上说:“别操别人的心了,干自家的活儿吧!”
    孙云娇不以为然地说:“一只羊一片草,有小不愁大,能生七郎八虎,到底比孤苗苗放心哩!”
    春播结束,村两委召开扩大会议,拆旧房,建门市,提上了工作日程。
    大喇叭动员村里的能工巧匠,到村委会包揽工程,引起很多人的关注。
    来村委会打听消息的人不少,真正想包揽的人却不多。比如不开壶张升升只想傍着工程找点活儿干,米田丰、尚步正是哪儿红火到哪儿,想蹭点油水而已。又如杨九如,与前妻离异后,刚把那位第三者娶回家,新婚燕尔,舍不得离开娇妻,闲着没事,想碰碰运气,捞一把,一听说只包工,不包料,还要求把旧砖旧瓦全利用上,就知道没啥油水可捞,所以坐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只当看红火热闹消遣。只有金二浪一心想从表哥手里揽下这项工程。在他看来,这事是十拿九稳,手拿把攥的,再无竞争对手的了。他一早就坐在办公桌前,就等着卜元给签包工协议哩。
    金二浪讨厌不开壶在他跟前转过来转过去,就问:“不开壶,你来干啥?”
    “和你一样——包工!”不开壶理直气壮地回答。
    金二浪哈哈一笑,奚落起不开壶来:“不开壶啊不开壶,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百球不懂,在这儿凑啥热闹哩!”
    不开壶反唇相讥:“你和俺一球样,茭子面捏球,一色货。老鸹别嫌猪黑,俺想,这么大的工程,还缺俺点营生?叫你这么一说,好像俺真的球也揽不成了似的!”
    金二浪怒不可遏,正要用拳头教训不开壶,被刚进门的高广、卜元拦住了。卜元严肃地喝道:“谁想打架请出去!”金二浪乖乖地坐下了。 不开壶说:“这又不是你们一家的天下,怎就没有俺们的份儿?”
    高广笑着问不开壶:“说说你会那门手艺?泥瓦匠?木匠?”
    不开壶摇着头说:“俺没手艺,俺有力气!”
    卜元不耐烦地说:“那得看谁包下工用不用你哩!像你这条件,能揽个看场子下夜的就不错了!”
    不开壶真以为卜元要用他看场子下夜,高兴地大嘴咧到耳目叉子,一蹦三尺高:“看场子下夜就看场子下夜!”
    卜元知道不开壶当真了,就纠正道:“谁说用你了?瞎起混!”
    不开壶死乞白赖地说:“真龙嘴里没空言,哪能反悔哩!就这么的了!”他不等卜元答应,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卜元无可奈何地说:“这家伙,讹上了!”
    这时候,一个身穿西装、腿长腰瘦、鹰鼻鹞眼、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大摇大摆地跨进门来,他气定神闲地瞄了一眼屋内的人们,向金二浪点点头,掏出阿诗玛香烟,让金二浪发给大家品尝,金二浪首先向他一一介绍在坐的村干部,那汉子谦恭地向各位村干部一一点头问好。屋里的人们交头接耳,猜测这位陌生人是哪方神道?金二浪洋洋得意地说:“这位是俺请来的赫赫有名的大包工头沙老板!”
    沙老板向大家鞠了一个罗圈揖,自我介绍道:“俺姓沙,字承让,城里人,以包揽工程为业,一靠党的政策好,二靠父老乡亲大力支持,三靠手下弟兄辛勤劳动,加之本人指挥有方,所以比大家提前一步跨入‘先富’行列,不能说腰缠万贯,但却也资金雄厚。今天受老表亲相托专程前来投标,承揽此项工程,不知诸位肯助一臂之力否?”
    金二浪得意地说:“这条件,谁有?!”
    卜元说:“先坐下来,谈谈价钱,如果合适,大家都同意,再商量签订合同的事情。”
    金二浪说:“商量啥哩?你是一村之长,当然你说了算,谁不看你的面子!”
    卜元急忙说:“二浪,你这话说的不对,好像俺这里是‘一言堂’似的!”
    门外突然传来洪钟似的大嗓门儿:“俺有意见!”话随人到,推门进来一位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大汉。卜元定睛一看,原来是绰号“火炮”的傅金城,铁塔似的站在当地。
    傅金城是昂首镇远近闻名的泥瓦匠,十五岁投师学艺,历经苦难,练就一手好手艺,年轻时好胜心强,在建筑行业大比武时屡屡参赛获胜,遭同行嫉妒恨,且因性情刚烈,不惧权势,经常得罪当权者,受到不公正待遇,甚至直接影响到工程队的经济收入。为此,师傅责怪,同行排挤,一气之下,扔下瓦刀,回乡务农,过着那种自由自转、无人管束的生活。他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对那些倚仗权势欺压善良的奸诈小人深恶痛绝,不留半点面子。有一次,一位公社干部上门找到他,趾高气扬地命令道:“俺已经和你们吕耕田主任说好了,让你给俺家干几天泥匠活儿,由大队给你记工分!别磨蹭了,跟俺走吧!”
    傅金成见不得这种颐指气使的官派作风,火气十足地呛白道:“俺不认得你,俺也不想挣那种见不得光的工分!吕耕田愿意当你的奴才,那是他天生的贱骨头。像你这种人,就是给俺一座金山,俺都不待伺候你哩!”
    残疾军人何水清炕塌了,寒冬腊月烧不进火去,傅金成主动上门给他打炕,滚了满身煤灰,等到何水清把灶膛烧得旺旺的时候,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说:“好了,这下不用受冻了!”
    今儿个听大喇叭广播,让村里匠人们包揽建门市工程,他本无心与别人争抢,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见一群人围着不开壶说道着什么,凑过去一听,才知道金二浪的一位亲戚在村委会耍大牌,显阔气,包揽工程,心里就有火了:“本村人能干的活儿,为啥偏让外面的人干?金二浪是啥货色,难道村干部们不清楚?俺得看看去!”想到这儿,他便大步流星地向村委会赶来。
    金二浪一见傅金成,就知道麻烦事来了,他镇定了一下情绪,稳了稳神儿说:“傅大叔,俺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等着签合同了,臭行有臭理哩,您这时候来横插一杠子,有点不地道了吧?”
    傅金成说:“俺本来不想插一杠子的,可俺就是靠不住你哩!”
    金二浪从凳子上蹦起来:“别以为就你行,俺请来的人,能耐比你大多了!”
    傅金成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卜元说:“谁也别抬杠,傅大叔,您是不是也想包咱这工程?”
    傅金成说:“俺原不打算争的,可看今天这阵势,俺不得不争一争了!俺先给咱村的手艺人们说几句公道话吧!”
    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高广说话了:“那就听听您的公道话,看看理由充分不充分。”
    傅金成说:“理由嘛,第一,村里有的是手艺人,几十年为村里出过不少力,只挣几个工分,从不计较报酬多少,应该有优先权。第二,咱们村硬是让那一茬损公肥私的货挖空了,现在是村子穷,底子薄,应该做到少花钱多办事,不能由着他们狮子大张口,把钱糟蹋了。第三,俺想把村里的匠人们组合起来,村里牵头,为大伙儿谋个出路。”
    高广频频点头,卜元觉得在理,金二浪哑口无言,两只眼睛直盯着沙承让,希望他能够扭转乾坤。
    抱着来昂首村捞一勺子的沙老板,一见卜元等都倾向于傅金成,就做好了放弃的打算,但他不愿意把到口的肥肉轻易吐出来,正眨巴着眼睛想坏招儿哩。卜元发话了:“二浪,也说说你们的理由!”
    金二浪说:“俺是个外行,不过俺请来的老表亲,十有十的把握哩!”
    沙承让嘿嘿一笑说:“ 俺本想来昂首镇给二浪撑撑门面,以最低价揽下这点营生,不在挣钱多少,只图留个好名,没想到傅大哥不嫌这种骨头大肉少的买卖,俺就不跟你们本村的人们争了!”
    傅金成马上问道:“请问沙老板,你这最低价码是多少?”
    沙承让忽眨着眼说:“每平方八到十块!”
    傅金成明白沙承让的用意,那就是自己揽不成,让别人赔钱干,真够损的!狗日的算计俺,看俺怎整你!便哈哈大笑着说:“沙老弟啊,对不起呀!俺老傅错怪你了!俺原以为你是屁股上挂勺子——来捞油水的,没想到啊,你是菩萨心肠,只图名不图利,真是难得的好人啊!俺得替昂首村的父老乡亲谢谢你哩!俺不跟你争了,你要的价太低了,俺不忍心让你赔得太多了,俺为你求个情,每平方按十五块包给你吧!不过俺有个要求,俺不计报酬,给村里当个义务施工员,大伙看行吗?”
    沙承让被将在那儿了,高广看看卜元那疑惑不解的样儿问道:“你看呢?”
    卜元摇着头说:“这老傅是怎的了?说得好好的怎又让了?”
    刘和说:“这还看不出来!双方在斗法哩!”
    只有甄惠愿意促成金二浪这桩买卖,拍拍金二浪的肩膀说:“俺看行!”
    沙承让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识破了他设下的机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硬是把他挤到悬崖边上,不答应吧,丢人败兴,答应吧,死赔不赚。只有傻子才上这当哩!现在是几十双眼睛盯着他,金二浪不知深浅地催着他表态,急的他抓耳挠腮,原地打转转,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初进门那份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荡然无存。
    傅金成知道这小子要拉稀,便穷追猛打起来:“卜元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多好的事呀,你们还犹豫啥哩?快让沙老弟在合同上签字吧!”
    金二浪欣喜地把笔递到沙承让手里,那笔像一根烧红了的火柱,沙承让感到烫手,慌忙把笔放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低声说:“怪俺,怪俺不知进退。给俺二十块俺也干不成哩!”
    傅金成把脸一变,怒视着沙承让说:“姓沙的,你一撩尾巴,俺就知道要放啥屁哩!你也太缺德了吧!每平方二十块你都不能干,更何况旧砖旧瓦旧材料都得用上,你这不是挖个坑让俺们往里跳吗?你也太损了吧!”
    沙承让理屈词穷,只好下软蛋:“老哥,是俺有眼无珠,是俺错打了算盘,俺现在退出总可以了吧?”丢人现眼,他不愿意再多停留一分钟,急忙逃走了。金二浪追出去,不甘心地问:“一平方二十块,怎就不能干哩?”
    沙承让说:“你就不想想,咱们干活儿,跟前有个监工的守着,磨道里寻驴脚踪,你能赚了钱?”
    金二浪骂道:“日他娘的,煮熟的鸭子飞了!真窝囊!”
    沙承让说:“等着吧,有那姓傅的哭不出来的时候!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