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古庙会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儿歌:拉拉锯,扯扯锯,姥娘门上唱大戏。搬闺女,叫女婿,外孙女,你也去。俺不去,俺怕干锅油腥气。一个糕,不够吃,两个糕,正好好,三个糕,撑倒了,喝点米汤起来了!
    不知从那朝那代开始,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日,昂首村都要举办一次奶奶庙会。
    从前,昂首村确有一座规模颇大、建筑宏伟的奶奶庙。庙址在一条南北大街中央,从南到北由大戏台、钟鼓楼、双碑亭、大过殿、东西配殿、三奶奶主殿、双耳禅房等三大块组成。庙山门外直通大街,有一方圆数丈的大广场,庙西北角角门外,有二十亩养庙园地。算得上周围村落中最完整的庙宇建筑了。
    大戏台面北而建,一溜五间,高大华丽。戏台两侧拱顶大门上是挑角钟鼓楼,戏台背面大墙四边砖雕精湛,中间粉白墙上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壁画,画着一个张牙舞爪、鳞甲鲜艳、吞云吐雾的送子麒麟。壁画下方,左右各镶嵌一石刻张口螭首,是戏子们洗盥后排水的出口。钟楼上垂吊着一口明万历年铸造的几乎拖地的大钟,敲响此钟,声震十里之外。
    大戏台、钟鼓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气势磅礴。大红露明柱上嵌龙首,下压鱼纹柱顶石,镂空木雕花卉牙板,装点在大红柱子两边,六边形彩绘顶棚,赏心悦目,台柱上方凡是犄角旮旯,都有泥塑婴儿,或爬或坐,栩栩如生。每个挑角上,都悬挂着叮当作响的铜铃铛儿。老辈人用“好看不过奶奶庙的台子,淘气不过小溪河的孩子”来形容那舞台的华丽美观,来褒贬小溪河孩子的寡调失教。
    大戏台前有能容纳上万人看戏的庙场院,再往北,是五间圆屋顶的大过殿,过殿内壁墙上彩绘着四大天王画像,妙手丹青,毫发可数,形象逼真。过殿两边,各留一月门,为平时僧侣居士出入之用。月门两边便是碑亭,可供游人休憩时欣赏碑文,追忆往事。每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庙会期间,过殿正门开启,迎接各地善男信女穿越过殿,进入奶奶庙正殿,参拜、祭祀、祈祷。
    奶奶庙大殿,是本庙宇最高大的建筑,彩凤腾云,金龙绕柱,斗拱挑角,磨砖对缝,工艺精湛。真可谓“五脊六兽排山瓦,上边全是人人马,中间安着三股叉”,马头、柱角、挑角上都有活灵活现的泥塑婴儿,在铃铛声中嬉戏玩耍。正门上方悬挂一面深蓝色镂金大匾,上书“碧霄宫”三个赤金大字。走进大殿,正中是碧霄娘娘鎏金塑像,盘膝端坐,庄严肃穆。上首是云霄娘娘,下首是琼霄娘娘,慈眉善目,俯视苍生。座下排列着站殿将军,黑的丑恶,白的英俊,威风凛凛,颔首而立。墙上壁画精美,云雾缭绕之中,隐现出三位奶奶为千家万户送去小天使的神话故事。莫大功德,让奉拜者肃然起敬。
    正殿两侧耳房稍低,为守庙和尚及修行者参禅趺坐休憩之地。东配殿供奉龙王,西配殿供奉火神。整个院落用各色鹅卵石铺就,院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铁铸香炉,炉内香烟升腾,烟雾弥漫。东北角门通如厕之地,西北角门外便是那二十亩养庙园地。园地中央有一口深井,清澈甘甜,被人们视为“圣水”。
    庙宇布局严谨,雄伟壮观。
    从前,有钱人到庙里敬香,求儿求女,求的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财产后继有人;穷苦人到庙里磕头,求的是儿女平安,没灾没病,健康成长。封建迷信把老百姓的思想束缚在求神拜佛上,这座庙宇有过它的鼎盛时期。
    解放后,摆脱枷锁的广大劳动农民,跟着党打土豪分田地,翻身做主人。奶奶庙成了地方政府所在地,破除封建迷信,庙里的泥胎,被人们扔进滹沱河里,墙上的壁画用白土粉刷掩盖,破铜烂铁支援兵工厂制造武器,消灭敌人。昔日金碧辉煌的奶奶大殿,改造成区政府会议大厅。西北角那片园地,盖起排房,成了区政府各部门办公、休息的场所。奶奶庙从此失去了昔日的辉煌。因为那是一级政府所在地,仍然不失威严庄重。进出庙门的大多是有地位有身份有名望的人物,小老百姓一般不愿随意进去。
    庙还在,神离去,云霄琼霄碧霄三姐妹失业了。人间再也不用她们忙碌生儿育女之事了。但传统的古庙会却一直延续至今。即使在那不堪回首的“破四旧”时期,华美的大戏台、壮观的钟鼓楼被夷为平地,也不乏有些迷信的人们夹着香烛供品,偷偷绕到庙后烧香摆供,祈求神仙保佑。为此,还闹出一段笑话。
    初解放,民兵们在奶奶庙前,挖出一颗日本人留下的炸弹,一伙年轻人扛着炸弹练举重,那时候刘恕年轻好奇,跟着玩。炸弹突然爆炸,当场炸死两个民兵,跟在后面的刘恕,被震坏了耳膜,经过长时间调治,耳朵稍有知觉,听力仍然不佳。和人们交流主要靠看对方的口型,村里人给她送了个尊贵的外号——朝廷爷。(在这里人们把“朝廷爷”三字解释为皇帝的球头——龙棒子,是骂人的话。)
    因为耳聋,人也显得迟钝。那年,流感严重,年幼的刘和高烧不退,刘恕焦急万分,二善人说:“孩子得病,归奶奶管辖,赶紧到奶奶庙烧香拜供,求奶奶姥儿家放过那无知的孩子吧!”刘恕听了二善人的话,跟着别人到奶奶庙后烧香拜供,虔诚祷告。忽然发现周围的人们都不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正犹豫间,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向他包围过来。他知道事情不妙,撒腿就跑,结果被金大浪摁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红卫兵们在他脖子上挂了一块大牌子,牌子上写着“流氓”二字,押着他到大街上游街示众。刘恕只以为金大浪他们在声讨他乱搞迷信活动,小事一桩而已。没想到大街上一些不相干的人们都愤怒地踢他、打他、唾他、骂他,他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大爷大娘们,叔叔婶婶们,哥哥嫂嫂们,俺再也不敢了!放了俺吧!俺儿子病着哩!”
    老百姓求神拜佛是常有的事,至于这么大动干戈以流氓罪批斗吗?
    原来是造反派接到一女子投诉,说在村头遇着一个流氓,拉开裤子朝着她尿尿。她到庙后磕头,他也到庙后磕头,那男子对她动手动脚,调戏她说:“这就算咱两个拜过天地了!”已经熬成革委会主任的吕耕田立即命令红卫兵司令金大浪去庙后抓人,别人都跑了,只抓着刘恕一个。老实巴交的刘恕听不清人们骂他什么,懵懵懂懂地求饶。当家里人知道他被绑到大街上游街示众,白发苍苍的老娘颤抖着赶来,责骂他:“你个灰瞎头的!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媳妇指着他胸前的牌子责怪他:“孩子还病着哩,你不该干那种牲口事啊!”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对当时经常出现在大街小巷上的“打倒”、“批判”、“流氓”、“阿飞”“封资修”等字,请教过古秀才,印象比较深的。当他知道自己被当流氓揪斗了,便哇哇大哭,高喊冤枉。曹拴牛知道好朋友被人诬陷,硬把那位举报的女子找出来,让她当面对质,那位妇女摇着头说:“那个人嘴里镶着金牙,抓错人了!”误会解除,刘恕被放。说起这事,哭笑不得。
    因为耳聋,误听误答,在刘恕身上闹过很多笑话。那年他任生产队长,到县参加三干会,会议结束后,社员们和他一问一答就闹出了笑话——
    问:“啥会?”
    答:“馒头。”
    问:“几天?”
    答:“两个。“
    问:“啥精神?”
    答:“一碗菜。”
    从此“两个馒头一碗菜”,成了昂首村村干部出去开会的代名词。有谁去开会,就说“两个馒头一碗菜”去了。
    说的跑题了,还是拉回奶奶庙会来吧。
    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昂首村经商的人们逐年增加,集市贸易繁荣起来。古庙会又一次兴盛起来。四邻八乡、外省外县的买卖人云集于此,十分热闹。本来不宽又不长的街道,摊位一家挨一家,一铺连一铺,一直延伸到村外省道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种敛钱活动层出不穷。真个是应有尽有,不应有也有。慕名而来的观光的,助兴演出杂耍的,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堂堂堂”敲锣耍猴的,“哇啦哇啦”吆喝人们进去看裸舞的,加上绕巷磨剪刀的、蹦爆米花的、套圈的、打气枪的、打莲花落的、算命测字的、躲在犄角旮旯卖黄色刊物光碟的、游方和尚、出家尼姑、练功道士、乱窜的小偷、揽空的地痞等等,百味杂陈,鱼龙混杂,给当地社会治安带来难以预料的隐患与压力。
    大会长任凤鸣再一次显露出卓越的领导才能,从筹款到写戏、搭台子、接箱子、安排演员食宿、各庙宇接待信士,种种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妥妥帖帖。
    傅玉成领着一伙会首,在地藏王庙旧址上,搭起一个坐南朝北的临时舞台,虽因陋就简,也遮风挡雨。古秀才写得一幅红对联,给台子增色不少:“文艺搭台招来天南地北各方客,经贸唱戏引进发家致富多路财”古庙会的商业活动远大于奶奶庙的迷信祭祀。这大概正是当初创办庙会人们的初衷吧?
    从四月十七日起,通往昂首村的各条路上,赶庙会的人流便向镇中涌来,站在古城堡遗址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四面八方人流滚动,真有百川归海之磅礴气势。很快,昂首镇大街上人流汇聚,人挤人、人挨人,喧嚣之声似海潮般不绝于耳了。
    今年最热闹的地方要数关帝庙街。在古文秀、赵归唐的安排下,关老爷慷慨地让出一块地方,作为碧霄宫奶奶们暂时栖身接受祭祀的行宫,门前竖一面锦旗,上书“碧霄行宫”,改变了以往人们偷偷摸摸到奶奶庙后敬神的尴尬状况,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庙堂,恭而敬之地烧香还愿,这也算那几位忠实信徒的一大创举吧。被冷落多年的碧霄三姐妹,今天应该开怀大笑,人世沧桑,莫过于此。关老爷沾了三奶奶的光,开怀畅饮,同欢同乐。也没白让出自己的地盘儿。总是好事一桩。
    大殿内香烟缭绕,人来人往,赵归唐虔诚地把人们送来的花幡、绣鞋悬挂起来。古文秀坐在供桌旁,埋头登记人们送来的布施。醉驴儿也来庙里看热闹,有两样让他动心的事,一样是人们送来的活鸡,那是最好的下酒美味;一样是那些求儿求女的年轻少妇,他可以混在她们中间,磕头许愿,做做娶媳妇拜天地的美梦。那些迷信到糊涂地步的人们,仿佛被拉回到由神主宰命运的时代,他们模糊了主观愿望与客观存在的科学定义,忘记了推翻三座大山,翻身解放、当家作主来之不易的斗争过程,他们之中某些人甚至放弃了唯物主义世界观,把文明、愚昧、前进、倒退,裹夹在“包容”之中,这真是一件悲哀的、值得深思的事情。当然,人生信仰没错,胡信乱信,不如不信。
    过午,人渐少了,赵归唐问古文秀:“秀才,收多少了?”
    古文秀伸出一把手说:“五千多!”
    赵归唐说:“再攒摞一年,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时机到了!”
    古文秀点头道:“等青峰寺老和尚来了,给咱筹划筹划再说吧!”
    十七日晚,两通鼓点儿过后,本次庙会首场戏开演了。市着名剧t团须生白桂枝主演的“生死牌”,把一个刚正不阿、舍己救人、为民请命、不怕丢官、不惧权势、清正廉洁的父母官演绎的真实感人。曲折的剧情,精湛的演技,凄美的画面,悲凉的气氛,使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潸然泪下、群情激昂。表演艺术达到如此地步,确实体现出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也体现出为人民伸张正义的传统美德。
    卜元本打算要跟李连玉一块儿看戏的,却被仇月鲜拽住了:“跟俺来,俺有话告诉你哩。”卜元不由自主地跟着仇月鲜走进喧闹的庙场院。
    “月鲜,你这是干啥哩?你不怕,俺害怕哩!”卜元小声责怪仇月鲜。
    “俺想明儿个给奶奶姥儿烧个香纸,许个愿,保佑俺母子平安,你能去吗?”
    望着仇月鲜那明显鼓起来的肚子,卜元摇着头说:“俺可不敢跟着你去。你也不想想,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仇月鲜一笑说:“看你那点胆子吧,俺不强求你了。俺在家等着你,你有胆子去吗?”
    仇月鲜的那份柔情蜜意,吸引着他,缠绕着他,撩拨着他,使他无法摆脱,又舍不得摆脱。卜元,这个有思维有欲望不会克制自己的人物,在矛盾中挣扎,终究吃亏在矛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