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举哀——送她最后一程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民间挽联: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驾鹤西游。
    两样观点:早死早转生,辈辈活年轻。
    好死不如赖活着,阳世三界圪磨着。
    当人们簇拥着田禾散去后,累得腰酸背困脑袋疼的柳棉花埋怨起来:“贴出去好几万,买了这么个破官帽,看把你日怔(兴头)的,请他们吃吃吃!喝喝喝!这又不是吃大锅饭那阵子,好歹锅底里能铲点饹馇(锅巴),现在村里除了那几间破房子,真是百球没有了,从哪里捞回咱贴出去的钱呢?”
    吕耕田怒道:“叨叨叨,叨叨你娘的屄哩!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那张嘴就没个把门儿的?少出去给俺胡咧咧!人常说‘套耗子还得个油捻子’哩,你想空手套白狼,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等着吧,权利在俺手里,俺会套住大耗子的!俺撒出去的钱都是母的!会给俺生出好多好多子钱来!你就等着偷偷地数钱吧!”
    柳棉花咧开大嘴笑了:“谁有你鬼点子多哩?那条烟里夹进去三万块,可算起了大作用了!”
    “所以说世上没有不爱财的人。你是没见,那天田禾打开烟匣子,眼睛都放绿光了!不然,这第一把交椅能轮上俺坐?”
    “你那个表弟也够贪的,装的人模狗样的,连个谢字都没有。”
    “啥表弟?八竿子打不着哩!你知道钱的作用有多大吗?那天俺担心拿钱打了水漂,晚上去找他拉呱,起初他爱理不理的,俺说忘带烟了他说‘俺这儿有’,你知道他把那条烟放在哪吗?娘的,在床下边扔着哩!当他发现烟里的秘密,那张脸马上就变过来了。他和俺谈了很长时间的话,给俺出了好多点子,俺那篇施政演说,能够一炮打响,还是人家给起草的哩!凭俺,哪有那么高水平?人家那可是大学高材生,脑子灵着哩!他能扶俺上台,不光是让俺沾光发财,他说了,今后全仰仗俺搞出点成绩互利双赢,名利双收哩!”
    “怎收?”
    “这个你就别问了,你那张破嘴靠不住哩!俺可告诉你,村委圈圈里那伙人,一个比一个贼,谁也靠不住。尤其是金大浪,那家伙对谁都敢下黑手,你可千万别对着他瞎咧咧!让他抓住把柄就倒霉了!”
    “俺懂!”
    “夜深了,睡吧!”
    不一会儿,柳棉花便鼾声如雷,沉沉睡去。而吕耕田却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现如今要干成一件事,那都是拿钱堆起来的,钱从哪里来?他最了解昂首村的人们,除了交摊派不交不行、不得不交外,要想从他们身上再刮出几文钱来,那比要他们的命还难。从哪儿弄钱去?他冥思苦想,想不出法子。便回想起自己从前闹光景的经验来,那全是靠着挖空集体、损公肥私、偷偷摸摸积攒起来的。如今自己又成了村里的掌门人,靠着集体这棵大树,哪有办不成的事儿?集体不是还有几百亩机动地吗?小学校不是还有上百间房子吗?他的心情豁然明亮起来!——把机动地收回来,以集体名誉办个小农场,以少量的投入,换取大量的收成,把收下的粮油,变成现金,这是多名正言顺的事情啊!土特产可以孝敬上司,人民币可以办几件露脸的事儿,自己从中渔利,不显山、不露水,这才是一举数得的妙招哩!想到这儿,越发没有了睡意,一边抽烟,一边作谋,别小看了小学校那些破房子,破家值万贯哩!如今批一处宅基地多不容易啊,连房子一并卖,自然有人愿意买了。卖旧换新,这就是本事。假着盖新学校的名义,随便找一块地方,谁敢说个不字?百年大计,教育为先嘛,光是关心教育事业的美名,就能让俺立于不败之地!至于俺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捞取多少,谁去过问哩?即使有人怀疑,有钱还怕摆不平?
    越想越兴奋,越兴奋越睡不着,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向他滚滚而来似的,他猛地坐起来,一巴掌拍在柳棉花肚子上,熟睡的柳棉花惊醒了,蒙蒙怔怔地问:“怎了?”吕耕田趴在柳棉花肚子上说:“你呼呼的打鼾睡,吵得俺睡不着。”柳棉花把他抱紧了说:“来吧!”
    被子里泛起了波浪。
    爱妻李连玉的突然谢世,卜元陷入极度的悲伤之中,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无法接受,使他失去理智,他悲天悯地,抚尸痛哭。回顾这几年的路程,内外交困,尽走背道。父母先后去世,妻子久病难愈;班子里一帮人众叛亲离。如今爱妻又离他而去,使他失去了伴侣,失去了依傍,失去了指教,失去了主张。他感到山在崩、地在裂,堤防塌陷、河水泛滥,惊恐不安、孤苦无援。
    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精挑细选的助手们,会对他倒戈相向,落井下石,企图置他于死地。
    他也万万没有料到,被自己想方设法排挤出局的对手高广、曹小海、田迎春等捐弃前嫌,及时地向他伸出友谊之手,帮着他排忧解难、跑前跑后、料理丧事。
    平时不肯接近他的人们,此时倒显得亲热起来。何水清老汉默默地为死者整理床铺、打扫蓆底;任凤鸣毛遂自荐担任丧葬事筵礼宾司仪;李煌祖传阴阳二宅,为死者精心做了一套高大美观的全院落纸扎,与古文秀共同推敲确定了出殡吉日;傅玉成给油漆了棺材,朱红色大头上彩绘着云纹牌位,上书“公故显妣卜门李氏连玉之灵柩”。
    李连珠挑选姐姐生前最美丽的照片放大后,竖在棺材前。她望着姐姐那微笑的肖像,不由珠泪滚滚,失声痛哭。
    肖香妹见不得这种悲哀事儿,摸着眼泪指挥女眷们在灵前安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了各种供品:两碗浆水捞米饭,捞米饭上分别插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七根用棉花缠着的“打狗棒子”,一样是七个用莜面捏成的“喂狗饼子”,据说阴间路上狗太多,不准备这些,很难平安过去;桌子中央放着一盏添满素油的大碗,碗上用筷子交叉成“井”字形,中间安一子钱,孔内纫一棉花搓成的捻子,这叫“长明灯”,点燃后不能灭,据说这是为阴间路上准备照明的;接着摆放的是七碟子荤,八碟子素,各色点心,时鲜水果等满满一桌子。
    李连玉生前常用的那只泥金香炉满斗焚香,袅袅青烟缭绕着李连玉那幅肖像,仿佛她在云雾之中回眸这个将要告别的花花世界。
    棺材大头前沿上安放着一个拳头大的黑瓷“衣饭钵儿”,据说,填满食物的衣饭钵儿,用红布裹严实了,随逝者葬于墓穴,会给后辈儿孙留下长久福禄。
    桌子下面放着一个红瓦盆儿,是专门储存烧化后的纸灰用的,名叫“孝子盆儿”
    民间丧事,传统习惯,家家如此,其用意岂是一个“孝”字、一个“情”字能概括了得。
    面对高广等人的真诚帮助,卜元感受到人间真情的可贵,他握着高广的手,热泪盈眶地说:“高广呵,俺这会儿才真的明白过来了,俺这心胸真没你宽啊!以前人们骂俺是陈宫的眼,好赖不分,俺还不服哩,俺这才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自作自受哩!”
    高广说:“往事别再提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遇事有人肯帮助你,说明你这人还是真有人缘哩!”
    守灵七天,安鼓送行,李连玉灵堂前搭起灵棚,黑布遮幔,花圈围绕,棚柱子上贴着一幅白纸黑字对联:
    “聪明过人,争强好胜,缱绻难舍,谁愿含恨撒手去?
    了却恩怨,抛弃烦恼,回首如梦,赫然瞑目归自然。”
    横批是“人生苦短”
    各样纸扎陆续安放在灵棚前面:四合全院,金斗银斗,金树银树,金山银山,一对招魂幡,一对引路鹤,花团锦簇,真不枉来人间一趟。
    下午,卜元一身缟素,接待各位来宾,一双儿女披麻戴孝跪在灵棚前,点燃香烛哀哀痛哭,两班鼓手吹奏着哀乐“哭皇天”,任凤鸣按照当地风俗井井有条地主持着各个环节,前来吊唁的人们络绎不绝,从他(她)们那庄严肃穆的神情中,表露出对死者的缅怀,对生者的关怀,卜元及儿女们对吊唁者一一恭敬地回礼答谢。今天人们的泪水可比滂沱大雨。李连玉若有知,应该知足了!
    入夜,任凤鸣指挥李连玉的儿子明明在大门外点燃纸马,高声叮嘱道:“得用儿,牵好坐骑,娘啊,您坐稳了呀!”不由大放悲声:“娘啊,难得见面的娘啊!让俺们送您一程吧!”
    在一片哭声中,醉驴儿代替年迈的何水清,在通往村外五道庙的路上撒下一串串“路灯”,鼓手们吹起“送行号”,在前面开道,卜家亲朋紧随其后,哀哀痛痛把李连玉的灵魂送到五道庙内,交给了城隍老爷。
    二善人赵归唐请来了青峰寺印觉、常觉和尚,大觉寺妙悟、妙贞尼姑敲着钵盂诵经念佛,超度李连玉的亡魂。
    不开壶从任凤鸣那里揽下一份清闲活儿:协助二善人专门招待几位出家人。用餐的时候,他故意把荤菜汤汤倒进素菜里,看着出家人吃得津津有味而偷偷地乐。现在又学着他(她)们,半睁半闭着眼睛,念诵起来:“阿弥陀佛,豆馅馍馍,东家赏钱,都是我的。”
    二善人严肃地说:“别瞎搅和!操心把嘴念歪了!”
    不开壶说:“歪嘴和尚都当了官了,轮不上俺!这几位师傅也只能哄神弄鬼,改善改善生活而已,那些吃香喝辣、呼风唤雨的差事,真轮不上他们哩!
    二善人叹息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弥陀佛,妄言生灾啊!”
    不开壶不以为然,他在间歇时间询问印觉:“师傅,你们念得啥?俺是一句也听不懂,俺只想知道,这管用吗?”
    印觉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俺念得是往生经,是超度灵魂到极乐世界去的。”
    不开壶又问:“这极乐世界是个啥样子?”
    印觉又答道:“极乐,极乐,当然是最乐的地方了!”
    不开壶再问:“既然是最乐的地方,为啥人们都不愿意去呢?活着的人为啥哭得如此伤心呢?”
    印觉稽首道:“阿弥陀佛,红尘之中,人们为七情六欲所困,哪像俺们出家人,清心寡欲,空色色空,色空空色,无为有为,有为无为呢?”
    不开壶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你这一拽文,色啊空的,有啊无的,俺更不懂了!”
    印觉说:“这极乐世界可不是谁想去就去得了的,那得存心向善,有慧根的人才有机会去哩!”
    不开壶还问:“比方说您,能有机会吗?”
    印觉说:“俺从记事起,就跟随师父修行,几十年了,可谓六根清净,应该能吧?不过还的看俺自身的造化哩!”
    不开壶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道:“看来俺是没有希望了!”
    二善人嫌他啰嗦个没完,怕耽误了正事儿,就说:“你就少说两句吧!像你这样,还想上天?小心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去!”
    不开壶见不得赵归唐装的善人似的,就想拿话噎他:“俺自量还没那么大罪孽,要说到十八层地狱,轮到你二善人也轮不到俺哩!”
    赵归唐恼了,骂道:“损阴葬德的小王八蛋!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神灵,你就不怕遭报应?”
    不开壶多喝了几杯,有点话多性乱,一听报应二字,也来火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像你,口善心不善,钵盂敲得稀巴烂,成天齐钱修庙,谁知道你心里打的啥算盘,藏着啥小九九哩?”
    赵归唐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一蹦老高,指着自己的心口窝叫道:“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古文秀、任凤鸣把他们拉开,劝道:“都是为卜元帮忙,何必呢?”
    赵归唐冷静下来说:“这个不开壶,比拿刀子捅俺都伤人哩!”
    不开壶说:“俺这人有口没心,不过你二善人真善不到哪儿去!”
    直到深夜,李连珠为姐姐做了一次道场,哀哀痛痛地烧化了很多很多纸铂冥币,搂着姣姣、明明大哭了一场,才各自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