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说大话不算吹牛
作者:腐败小鱼干   滹沱冰融又一春最新章节     
    民间俗语: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舍得一把米,换回一篮蛋。
    今年是个好年景,风调雨顺,农民们用汗水换来好收成,自然高兴。
    吕耕田那个利民农场,在农科院专家的指导下,喜获丰收。牟县长领着全县各乡镇一二把手来参观取经,召开现场会。田禾代表镇党委作了《规模经营,科学领先,发展经济,农民致富》的专题报告。吕耕田也讲了话,他首先对各级领导们的大力支持深表感谢,然后汇报了这一年来如何带领班子,身先士卒,克服困难取得前所未有的成绩。他把昂首村人们祖祖辈辈辛勤耕耘,开垦的主干渠上千亩林网方格、旱涝保收的稳产高产田,硬说成是他上任后废寝忘食、脱皮掉肉搞成功的滩涂建设工程。而把土地下放时被他亲手毁坏的井电渠配套设备,统统归咎于前任卜元管理不善的结果。他结合修街、铺油、盖楼、有线电视、农科院进驻、小农场发展等等,狠狠地吹了一把。越吹喉咙越热,越吹水分越大,最后搂不住马,夸夸其谈,说起不着边际的大话来:“请领导们秋后再来吧!到时候,您们将看到一个崭新的昂首村!1,俺们要把所有干渠的渠筒子硬化成u型渠!2,俺们要在养殖业上大做文章,除各家各户养殖的上千头大牲口外,俺们班子里的成员出资办个股份制养殖基地,至少要养优质肉牛六百头,优质奶牛四百头!3,……”
    田禾不敢再让他吹了,及时抢过麦克风说:“现在欢迎领导们作指示!”便带头拍起巴掌来。
    吕耕田咽了口唾沫悄声说:“俺的话还没说完哩!”
    田禾也悄声地说:“少吹吧,牛皮吹下了,到时候你拿啥兑现哩?”
    “俺这不算吹牛,顶多是说说大话嘛。”吕耕田不满地小声嘟囔。
    田禾有点愠怒,但仍然面带悦色地高声说:“欢迎牟县长讲话!”
    牟澜县长喜形于色地站在麦克风前,向大家点点头说:“我首先对昂首镇、昂首村各位基层干部付出的辛苦、取得的成绩由衷地钦佩!这里的各项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大家都亲眼目睹了。作为基层领导,就是要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地干点事情。你们搞灌区硬化也好,搞畜牧基地也好,目的就是要让老百姓富起来。这一点我是举双手赞成的!这里我强调一点,决不搞劳民伤财的豆腐渣工程。一定要搞成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坚固实用的样板工程!你们村那个种粮大户曹拴牛说的好,‘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汗珠子甩八瓣儿,才能换来好收成哩!’这是句大实话,我们党人就是要讲实事求是,希望你们不要在一点点小成绩面前沾沾自喜、骄傲自满,希望你们言必行,行必果,取得更大的成绩!到时候我们会再来的!”
    一阵阵掌声中,牟县长他们像一阵风呼啸着来了,又呼啸着走了。
    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田禾知道牟县长说话的分量,他更担心吕耕田说的那些大话能不能圆满收场,他很矛盾,由于他的推荐,他的一篇篇报道,一次次渲染,牟县长把吕耕田当作新农村发展典型培育、推广,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况且,牟县长曾经向他透露,上头有一笔扶持农田建设的专项资金待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利利害害交织在一起,这让田禾坐不住了。可是好几天不见吕耕田、金大浪的面,他担心他们把他的忠告当成耳旁风,就问刚刚调来的妇女干事甄芳:“见吕耕田、金大浪吗?”
    甄芳是昂首村原会计甄惠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昂首镇工作,本乡本土,一切都很熟悉。一把手问她,当即回答道:“听俺爹说,好像请谁下馆子去了!”
    田禾很生气,立即拨通吕耕田的电话:“叫上金大浪,马上到镇政府!马上!”
    等两个打着饱嗝。喷着酒臭的下属到来,田禾不客气地训斥道:“火烧眉毛了,你们还不着急!还有闲情逸致下馆子!喝成这副德行,俺真对你们失望啊!照这样,你们砸锅是小事,俺跟着受过真不值得哩!说说吧,这几天你们都干了些啥?”
    吕耕田一摊双手说:“你大概是误会俺们了!其实俺们心里比你还着急着哩!俺把大话说下了,不兑现能行吗?搞灌区硬化,总得找个靠得住的人吧?大浪把他的一个亲戚——包工头沙承让请来了,这不,俺们请人家吃顿饭,情理中的事儿,俺们正商量着如何能够做到省钱、省工、省时间,质量上又能说得过去。被你这一催,商量了个半拉杆子,就撂下了。”
    金大浪说:“一顿饭才花几个钱,人家给咱省省,就不止一顿饭钱。”
    田禾知道错怪他们了,怒气顿消,让他们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俺是为你们着急哩,既然你们已经有谱了,俺也就放心了。不过,得抓紧,不能吊儿郎当的,说不定啥时候上边又来检查,咱得打有准备的仗哩!唉,俺算和你们坐在同一条船上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要领导们验收合格了,上百万上拨款应该没问题,到时候可别忘了你们对俺的承诺啊!”
    吕耕田、金大浪异口同声地说:“放心,有锅里的,就有碗里的!”
    经过实地丈量,如果按要求标准搞成u型渠,模型、钢筋、水泥、沙子、石子、人工加起来,光小农场这一道渠,就得二十多万,想要把三条灌渠全硬化了,谈何容易。吕耕田犯愁了,这笔钱当下就拿不出来,这种无利可图、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傻子才会干哩!大话说下了,海口夸下了,不干交代不了,干吧捞不到半点好处,怎么办?怎么办?急得他抓耳挠腮,在野地里转磨磨。
    沙承让知道吕耕田他们的难处,关键是缺钱。心里想:想省钱还不容易?偷工减料的事俺又不是没干过,就呵呵笑着说:“唉,活人能让尿憋死?俺给出个点子吧,钢筋干脆不上,改用铁丝。多用沙子,少用水泥,六公分的帮子改成两公分的,这样不就全省下来了!”
    金大浪说:“偷工减料这是例儿上有的,俺不在乎。这世道那件事不是互相糊弄?俺就担心这么薄的u型槽,能整整的放进渠筒里吗?”
    沙承让说:“这个你放心,再薄俺也能搞成。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吕耕田思忖再三,一跺脚说:“只要能过了验收这一关,对上对下能有个交代,总算是一件好事吧?但不知这得多少钱?咱的把丑话说在前头,别闹的往后谁也不得劲儿!”
    沙承让说:“俺也看出来了,这里边没啥油水,大浪把俺找来,图得就是亲戚里道的不瞒着藏着,俺也是指这养家糊口哩,不能都在这里耗着,俺给派几个大匠人过来,负责技术活儿,用多少小工,你们自己找吧。至于俺们的工钱,按日工、按计件都行,反正水道里拉不出骆驼来!”
    金大浪说:“谁也不傻不愣,不为发财,谁想早起?就这么地吧!”
    吕耕田说:“小工最好用外村的,本村的人们靠不住,一个个嘴松嗨嗨的啥都敢咧咧。俺可不想没见着荤腥惹一身骚味!”
    一切商量妥当后,硬化工程不声不响地、紧张地开工了。由曹觅牛、尚良监工,指挥十几个外村来的壮工,在前边清理修整旧渠筒子,沙承让派来的两位“技术员”把一节节又薄又苏的、豆腐渣似的u型凹槽巧妙地对接在渠筒里,后边跟着几个大匠人,小心翼翼地在凹槽表面抹了一层薄薄的水泥面儿,把原来那粗糙的凹面一下子变得光滑起来,一眼望去,乍看起来,倒也笔直光滑,但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一段摆设。他们光顾了好看,却不管使用价值,既不留进水口,也不留出水口,也没有挡水设备。水小了全从缝隙里钻到旧渠筒里了,水大了,凹槽内的水四溢漫灌,无法阻挡。那薄薄的凹槽壁,用树枝一戳,就是一个洞,根本承受不了水流的冲刷,这才真叫“样子”工程哩!
    曹拴牛跑运输回来,想看看啥叫u型渠,到野外一看,让他大失所望。他用拳头在刚成型的槽壁上轻轻一敲,居然敲出一个窟窿,被那位技术员好一顿喝斥:“你这人不是来进庙上香的,是来打神告庙的,好好的一节成品毁你手里了!这叫俺怎修补哩?”
    曹觅牛尴尬地说:“师傅,对不起,俺哥不是有意给您出难题,您就费点事补补吧。”
    曹拴牛一把推开曹觅牛,面带怒气地说:“这叫啥事?钢筋水泥、人工马夫,就做下这种营生?苏得比晋泰民的月饼还酥,这能用吗?这不是糊弄人吗?唉,你们就吹吧,吹吧!啥时候把搧面纸吹塌了,就露出鬼像来了!”
    曹觅牛说:“哥,如今的事你真不懂哩!谁当起来不会吹、不会捧?能吃的开吗?”
    曹拴牛说:“兄弟,听哥的,快别狗跟着狼嚎了!咱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种庄稼,过咱的小光景吧!”
    曹觅牛说:“哥,你的心情俺理解。俺想再等等,俺想看看下一步,想看看上头对俺是啥态度,若真的没指望,俺就及时打退堂鼓!”
    曹拴牛说:“娘的,要依俺的脾气,一顿棒子把这些破玩意儿打烂,看你们还弄虚作假不了!”
    这两年,尚步正可谓老当益壮、老有所为,忙得够呛,忙的高兴。自从儿子尚良跟着吕耕田进了领导班子,他就成了小农场的守门员、保管员、记工员,还兼着临时出纳员,权不大利大。
    从春种到夏锄到秋收到冬藏,浇灌、喷药、拉运等等,六百亩庄稼雇佣闲散劳力都由他管理。从用人到记工到结算到付款,都由他报出花名从会计柳成林那儿领款支付。那种良心账,柳成林心知肚明,他不仅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而且给了尚步正更大的活动空间。当然,柳会计“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言而喻。不能说两个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至少是狐假虎威、互利双赢。
    小农场收获的五谷杂粮,都由尚步正保管着。你要问他库内有多少粮食、油料,他却遵照吕耕田的指示,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顶多回答你:“俺只管开门关门,不管数量多少。看门看门,看住门就行了!”
    吕耕田心中有数,他看重的不在数量,而在价值。那些黄澄澄的粮食、香喷喷的胡油,一旦变成“土特产”,价值就无法估量了!这两年,“土特产”成了他结识上层的敲门砖,收获也是无法估量的。
    今天,吕耕田再次把这项不可外泄的任务交给尚步正:把黄豆按一百斤装袋,把胡油按五十斤装桶,每样一百份,明天一早装车进城,给县领导们展示昂首村丰收果实,请领导们品尝“土特产”的地方风味。这下可忙坏了尚保管,他急大慌忙地雇了几个邻村的壮劳力,装袋、装桶、过秤、装车,一直干到第二天黎明。
    天将破晓,吕耕田、金大浪押着车出发了。傍晚,他们得意洋洋、满面红光地回来了。金大浪打着饱嗝醉醺醺地迈着踉跄的步子,伸出大拇哥说:“好,实在是好!高,实在是高!娘的,平常都装的人模狗样的,一点土特产,就把咱当成亲爹了!好,好大的威力啊!”
    吕耕田乜斜着金大浪说:“大浪,别把‘土特产’挂在嘴上!那是领导们对咱的信任!关怀!不信?你让卜元去送礼,谁敢要哩?谁稀罕哩?娘的,任亦鹏最看不起卜元,送盒烟都分三六九等,真成不了大气候!他哪有咱这魄力?一下子送出一车!这才能比出高低来啊!哎哟,俺也失言了!俺也醉了!不说了,不说了,免得留下啥话把子!”
    金大浪不以为然地说:“怕球哩!”
    第二天,吕耕田又给尚步正下达命令:给镇领导们按人数腿,每人装好黄豆五十斤,胡油三十斤,待送。
    吕耕田、金大浪像蚂蚁趴在大树上,根子变硬了。更加趾高气扬了,更加有恃无恐了。小小农场是他们“联络感情”的纽带,那些收受土特产的头面人物,是他们颐指气使、敛钱发财的助推器。官场之道如此,老百姓能知道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