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诞过后,各方来贺寿的使臣和地方官都渐渐散去,上都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隔壁的忠王府门上的匾额已经被摘掉,再次恢复了往日那座无主冷清的模样。
沈惜辞不知道苻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那日一早醒来便听沈峰说忠王魏宏遇说本欲等沈惜影大婚后再回乾州,可由于乾州传来急讯,乾州的局势不是那么太平,只好连夜提前启程回去,这一走悄然声息,除了少数几个和魏宏遇交好的挚友,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何时离开的。
苻越也跟着魏宏遇走了,本以为以两人的这些日子的交情,严格来说倒也谈不上交情,但至少比路人更近些,是以他若是走总会给自己道个别的,哪怕只是走到门口叩响沈府的门,两人倒一句珍重也是好的,不曾想原来自己想多了,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以一场短暂的邂逅和结束......
今儿日头好,窗外的鸟鸣声格外悦耳,院中栽种的花木随着微风轻摇摆动,阳光透过枝叶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细碎的影子,空气里有淡雅的草木香味。
沈惜辞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一柄团扇盖在脸上遮住刺眼的阳光,手边放着刚喝完的冰糖雪梨银耳汤,眼下无所事事,躺在院中晒太阳,小憩。
随衣怕她受凉,特地从屋子里拿了一件不厚不薄的褥子给她盖在身上,自己则坐在旁边绣着花,院子里白缇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前几日刚移栽过来的葡萄藤,已经褪去了前几日那副蔫巴巴的样子,浇了几次水,现在已经是绿油油的颜色,看起来甚是喜人。
“随衣,你瞧它,这叶子真漂亮!”白缇指着藤蔓笑嘻嘻的对她说:“想来不久后就可以长葡萄了吧?”
随衣抬眼望了她一眼,笑道:“那还得再等个几个月呢,才刚开始发新芽而已……”
两人说笑着,见竹铭苑门口一个矮矮的身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两人见状赶紧迎上去,“五公子,您......”
沈惜召“嘘”的一声示意她们噤声,蹑手蹑脚的向沈惜辞走拢,从书囊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本在睡梦中的沈惜辞仿佛闻到了香气,微微一动,脸上的团扇滑落在地,她揉了揉迷蒙的睡眼,眯着眼瞧见眼前一脸天真无邪的沈惜召,有些疑惑,“阿召,你回来啦?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正午时呢。”随衣蹲下帮沈惜辞把掉在地上的团扇捡起来。
“午时,那不还早吗,怎么你今日这么早就下学了?”听罢,沈惜辞猛然惊醒,以为这小子逃学了。
沈惜招站在一旁抿嘴直乐,看起来心情大好,“今日太学先生家中夫人听说要生小妹妹了,向圣上告了半日假回家了,所以我们便下学了。”他将油纸包递给沈惜辞:“陛下今日赏了太学的学子每人一份金丝糕,我想着你没尝过,所以带回来给你尝尝。‘
沈惜辞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子眼神真诚地将手上的点心递到自己面前,鼻尖萦绕着浓郁的甜蜜香气,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接过点心,轻咬一口,细嚼慢咽之下,甜味渐渐弥散开来,她忍不住夸赞道:“嗯,很香啊!谢谢阿召想着姐姐。”
沈惜召得了姐姐的夸奖,顿觉眉飞色舞,高兴的不行。
“白缇,你包几块过去给二姐姐也尝尝吧。”倒不是这金丝糕本身有多珍贵,只是一来这是天子御赐,二来是沈惜召的心意,想着色很惜影现下还在房里,便送几块过去给沈惜影一起分享。”
只听沈惜召道,“二姐姐的我有准备。”他拿出另一包递给旁边的白缇接着。
沈惜辞让白缇给沈惜影送过去,自己便拉着沈惜召坐下一起吃,还不忘给了随衣和白缇一人一块,两人边吃边聊,沈惜辞问,“今日功课学得如何?先生可有批评你?”
说到功课,沈惜召眉头就皱起来了,“功课上还是一如既往,只不过先生今日批评我,说君子远庖厨,像我像这般不爱惜书本的人心思没有全然放在学习上,以后要勤于学习。”
”啊?这是何意?”
“昨日我给你带烤鸡回来时,那油浸到了一册书上,今日听课拿出来时才发现,上面全是油污,那味道太大了,便以为我的心思放在了厨房。”
听此,沈惜辞觉得这先生好生迂腐,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对着沈惜召有些愧疚,“三姐的不对,害得我们阿召被批评了,阿姐给你赔不是。”
“那有什么,三姐姐不必在意,我们那先生啊看着年纪不大却端的一副圣人老者的样子,有时候我们也会联合起来捉弄他一下,不然这枯燥的学习实在太无趣了。”
沈惜辞哭笑不得,看着年纪不大,还怪调皮的,于是假装吓唬他,“这话若是让爹爹和母亲知道了,你免不了要挨骂。”
沈惜召乖乖闭嘴,“我只告诉三姐姐一个人。”
看他一脸认真,又被逗乐了,两姐弟相视大笑。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孙氏便差人来叫姐弟俩用膳,沈惜辞拉着他往紫金苑去,刚跨进院门便闻到阵阵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她不禁深吸一口气陶醉的感叹:“母亲今日又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孙氏笑道,“都是照着你们的口味做的,保准你们喜欢。”
和往常一样,沈惜辞照常来紫金苑用膳,平日里都只她们俩人,沈峰他们常常早出晚归,也只有晚上一家人才能坐在一起正正经经的吃顿团圆饭,只是今日多了一个沈惜召,这顿饭氛围倒显得更活跃了些,一家人面前也极少遵守那食不言寝不语的繁文缛节,以自在为主。
“今日下学前皇后姑姑又召我去了朝凤殿,给了我好多好玩儿的。”沈惜召边扒着米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沈惜辞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皇后经常召你吗?”
沈惜召咽下嘴里的食物,道,“以前倒也没有经常,只不过近几日有些频繁,还总跟我提起三姐姐。”
沈惜辞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联系吗?孙氏也有些诧异,不过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她都问些什么?”孙氏问道。
沈惜召放下碗,想了想,“就问一些三姐姐的近况,诸如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吃什么、性子如何之类的。”
“那你又是怎么回的?”
“我说三姐姐平日里好像没什么特别爱好做的事,至少在回上都的这些日子没看到她很专注于某一件事,倒是喜欢吃,性子很亲切,随和。”
孙氏松了口气般,沈惜辞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端倪,母女俩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也没多说。
日暮西山时,沈惜辞往大房院里去了,刚道洛水苑便听婢女说沈惜影在大夫人赵氏的凝翠苑里,便转身往凝翠苑走去,穿过回廊便远远瞧见沈惜泽进了府,往兰柏苑走去,对面迎过来一个婢女,待沈惜泽走在前面后便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沈惜泽走了两步便回头跟她说着什么,见那姑娘头更低了,两人随后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沈惜辞认得她,那姑娘是前些日子赵氏为沈惜泽选的贴身侍婢,名唤秋水,所谓贴身便是与通房无异。
沈惜辞好奇心作祟,这秋水姑娘长得挺周正的,沈惜泽又是个清冷的性子,竟然能让她时时服侍左右,想来应是好事将近。想着想着便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笑得一脸贼兮兮的。
白缇和随衣看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是自家主子平日里也时不时地会无厘头地发笑,每次问她,都说自己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想来这次也是了。
到了凝翠苑,沈惜影正和赵氏还有长媳冯梨以及长女沈惜阮在清点聘礼和嫁妆,赵氏说薛渡是个孤苗子,家里上无老、下无小,后日便是大婚之礼了,自己可不能骄矜,得快些适应这个侍郎夫人的身份,一嫁过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会一下子全都落到她头上,便从基础的熟悉起。
“二姐姐如今打理起庶务来有模有样的,想来后日当了薛府的女主人应该能得心应手了。”沈惜辞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忙碌的人。
四人都都抬眸瞧见了沈惜辞,沈惜影淡淡笑道,“窈窈来了,我这才刚学几日,往后要学的可多着呢,我想着趁还在府的这几日提前适应适应。”
赵氏也道,“是啊,这些都是基础,往后也只能靠着她自己多下功夫了。”
“母亲不必担心,影儿这嫁过去之后薛侍郎必定会让人好好带她的,听闻薛侍郎是个品性温和的人,想来他府上那些丫头婆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长媳冯梨宽慰道。
“是啊,母亲,我当初嫁去青州蔡府之时也是手无足措的,但还好蔡府上上下下都帮衬着我,是以便很快适应下来了。”长女沈惜阮见赵氏那副忧戚的模样觉得有些多余。
“话是这样说,可这做娘的总是无缘由地担心自家孩子。”赵氏说着突然觉得一股伤心涌上心头,她强撑着挤出个笑容,“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姐妹自在说会儿话,你父亲他们应该也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方才我见着二哥哥了,他回了兰柏苑。”沈惜辞道。
“哦,锦煊这些日子倒是回来得早,以前这孩子总是常常到深夜,也不知究竟是公务真的多到忙不过来还是怎么回事儿,白日里常常见不到人的。”赵氏感慨道,“父子俩常常因这事闹得不快,这情形窈窈你是没见过。”
“想必是大理寺事情太多,二哥确实忙不过来,也正常,有时候爹爹责备得太过了些。”沈惜影维护道。
沈惜辞也半开玩笑,“事情哪里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该休息还得休息,不过我看二哥哥如今应该是温香软玉在怀,这屋子里自然多了些暖意,便是想通了,所以就准时散职了。”
赵氏笑骂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也不知羞。”
“我说的不对么,方才我还看见他和秋水姑娘一前一后进了兰柏苑,气氛相当和谐,这平日里哪里见他与其他女眷如此亲近过。”
“这秋水啊是你二哥哥自己选的,想来当是符合他的心意的。你二哥哥这个年岁,按理来说早应该娶亲了,他就是拖着,我还说他没开窍,便想着找个丫头去他房里伺候。听你这么一说,这秋水是有些本事啊。”
“我这次回来见到上都那么多世家贵女,品貌不凡的也不少,二弟这性子确实孤冷了些,你若真的让他自己去选恐怕也选不出什么结果,倒不如逼一逼,这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定下了再慢慢相处,总会生出感情来的。”沈惜阮建议道。
赵氏语气略又不悦,“你这回来才几天,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府上,哪里又见过几个品貌不凡的世家贵女?锦煊这性子向来独立自主,这套法子真用到他身上是行不通的。”
“这……”沈惜阮语塞,她回了京城之后确实鲜少与人交际,也不曾见到什么高门闺秀,这话说出本想端一端长姐的架子,谁知赵氏没给台阶下,面色有些尴尬,只道是自己疏忽了。
冯梨见气愤尴尬,便打圆场,“左右锦煊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如今他松了口允许娘你往他房里放婢女想来也有在慢慢想通,这成亲只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
沈惜辞觉得有理,“既然二哥哥喜欢秋水这类的姑娘,那大伯母以后心里有了主意,便朝着这个方向给二哥哥物色便是了。”
“哪类?”
沈惜辞下意识答道,“就是秋水姑娘那样乖巧周正......”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这是个男声。
“锦煊来了。”
“大哥、二哥。”沈惜影喊道。
见门口的沈惜泽和沈惜旭走进来,沈惜泽换了一身常服,进了门跟赵氏请安,紧接着那目光便朝自己这个吃瓜群众看过来,虽看不出喜怒,但沈惜辞总觉得周围怎么寒飕飕的,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笑盈盈地喊道,“大哥哥、二哥哥。”
“还没清点完吗?”沈惜泽看着眼前这成箱的金银财物问道。
“都清点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收拾呢。”
赵氏命人把这些财物都仔细收好,屋子里顿时空旷了许多。
“方才我们在门外就听到你们在讨论锦煊的终身大事,一片其乐融融。要我说锦煊也确实该多考虑考虑,这男子成家立业是迟早的事,你看我和你长嫂也是父母之命,这几年也生出感情来了。”
沈惜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多谢大哥提点,我已知晓。”
沈惜辞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颇有些“已知晓,但不会听。”的意味。
见孩子们都回来了,赵氏心情大好,“想必你们父亲也快回来了,我这就命膳房准备布膳,窈窈,你也留下来用完晚膳再回。”
沈惜辞也不推辞,两房常常互相蹭饭已是常事,于是便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