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的时候也不过才申时一刻,可外面已是电闪雷鸣。
“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只怕这趟雨不小,您这身子还没好全,再淋了雨是......\"白缇看着她额角有些毛毛汗,脸色苍白,担忧地扶着她,\"待会恐怕又要打雷了,到时候淋湿了身子就麻烦了。\"
沈惜辞觉得有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闷的很。方才在朝凤殿,捏着一把汗,在天子面前撒谎这还是头一次,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怀疑?
那晚的刺客能悄无声息地出去皇宫,如今还未被抓到,可想是有几分本事的,那日自己故意将他引到偏殿的院子里,似乎被他察觉到自己的用意了,若他知道自己将纵火之事栽赃嫁祸给他,也不知会不会气的杀了自己灭口,但愿他别被抓到吧,毕竟眼下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没有人证,若真被抓到,那欺君之罪自己可担当不起。
“咳……”沈惜辞突然一阵猛咳,一大口淤血从喉咙涌了出来,喷溅在了地上,脚步虚浮,站也站不稳,赶紧拉过白缇顺势靠在她肩上。“扶着我点,有点脱力。”
白缇和车夫大惊失色,白缇想扶着她往回走,“小姐,咱们进宫,找御医仔细瞧瞧。”
沈惜辞安抚道,“无碍,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软绵绵地趴了下去。白缇眼疾手快接住她。“小姐,你可别吓奴婢。”
“沈三小姐!”
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惜辞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电了一般,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竟一个机灵站了起来,纵是白缇也是一愣,可还是觉得好无力,只好硬撑着,来人一身晕染的蓝白相间的衣衫,步履之间,衣袂荡出浅浅层层的波纹,倒是稀奇,他的衣服总算有点颜色了,
人已经走到了跟前,白缇像是看到了救星,“钟老板,我家小姐晕倒了。”
钟寒舟看出她的异常,一只手刚要伸手去拉她,少女想躲开,他有力地拽住,似乎方才她躲的那一下让面前的人有些不悦,因此拽得很紧,沈惜辞觉得有些痛。看她有些委屈的表情,才小了些力气。
“气息微弱,无大碍。”钟寒舟隐隐松了口气。
白缇有些不信,“可是方才我家小姐咳血了。”
“心气郁结,淤血咳出来反倒好些。\"
\"哦哦,原来是这样。\"白缇松了口气。“许是方才在大殿站得太久了,体力不支,加上大病初愈,”
“多谢钟老板,我确实无大碍。回去休息会儿就好了,告辞。”
钟寒舟却似乎根本没听她的话,只是一把将少女提上马车,随后又吩咐自己的车夫先行回去,车夫不明所以,只见钟寒舟掀帘进了沈府的马车。“我会给她运气调息,应该能撑到府上。\"。
白缇心喜,跳上了马车,坐在马车外的一侧,示意车夫赶路。
车内,钟寒舟让人盘坐在榻上,自己盘坐在她身后,开始运功调息。
“钟老板不必浪费内力为我调息,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碍事。\"沈惜辞感受到周身温暖的气息,觉得舒服多了。
“不过就是运气而已,在下还不至于因此耗损几分内力。”
沈惜辞觉得自己委婉地拒绝似乎并不管用,索性直截了当想起身,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按下,他继续运气,身后声音幽幽道,“沈三小姐这样的千金贵体,怎么总是在受伤?”
\"......\"沈惜辞沉默。
“不如在下调几个得力的护卫给沈三小姐傍身?”
“钟老板的护卫得花不少钱吧?”沈惜辞知道他是开玩笑的,索性也说着他的话问。
“别人就不好说了,不过若沈三小姐有需要,那在下亦可免费。”
“为什么?”
“自然是为报答沈三小姐之前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去年上元节沈三小姐救在下出火海,在下怎么能忘了。”
沈惜辞摇摇头,“钟老板也救过我,咱们就算扯平了,以后也不必再提此事了。\"
钟寒舟听罢,眸光黯淡了几分,“既然沈三小姐不愿意,在下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只不过这沈府的护卫身手这般不济,难保日后会再身陷囹圄。”
沈惜辞听出他声音中微微的不屑,当即就反驳道,“坏人在暗处,纵使百密也有疏漏的时候,难保每一次都能躲得开,就像钟老板这么高的武功不也是总受伤吗?”
钟寒舟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静静地运气,片刻后停了下来。他将内力收回,缓缓站起身子,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褐色小药丸,钳住少女的下巴喂她吞了下去。
\"你喂我吃了什么?\"沈惜辞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运气强行让自己吞了下去。
钟寒舟淡然笑笑,“自然是毒药。”
毒药?沈惜辞一惊,扼住喉咙就要往外吐,奈何根本吐不出来。
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钟寒舟笑意更深,上前捉住她的手腕,“再这么捶下去,小心肋骨断裂,在下的生息丸可接不了骨。”
“生息丸?”沈惜辞愣了一瞬。
\"嗯。\"他淡淡道。“调养气息的。”
沈惜辞不由得松开手,有些尴尬,忽然想起上次在宫里也是他骗自己说是断肠丸,“钟老板怎么老是喜欢吓唬我?”
“胆子这么小,却怎么总能做出些大胆的事。”钟寒舟低头不住地审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像是盛了几分怒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看得沈惜辞不知所以然。“在下以为沈三小姐天不怕地不怕。”
“大胆的事?”沈惜辞喃喃自语琢磨着钟寒舟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钟老板的意思。\"
\"没关系,沈三小姐可以慢慢琢磨。\"
钟寒舟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沈惜辞听着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干脆懒得想。
“听闻那晚是有刺客闯入引燃了偏殿,不仅董家公子葬身火海,就连沈三小姐也差点命丧大火之中,眼下陛下下旨全城搜捕刺客。”
“嗯。”沈惜辞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那沈三小姐觉得这个刺客会被搜到吗?”钟寒舟状似随意又问。
“这我哪里知道。”
谁知这话一出,钟寒舟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竟哈哈大笑起来。
沈惜辞被他笑得有些悚然,不知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钟老板为何突然笑?\"
“是么?那……沈三小姐想他被抓到吗?”
钟寒舟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沈惜辞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莫名其妙升起一股不安。“我……自然是希望他能被抓到的,只有这样,纵火之事才能早日平息。\"
\"哦?这样啊......\"钟寒舟拖长尾音,语带揶揄。“在下手里倒是有些可用的人手,正想着要不要帮忙查查呢,毕竟此事关乎沈三小姐清白,小姐于又有恩在下,于情于理在下都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吗?\"
“此事想必陛下自有决断,皇宫的御林军可不是吃素的,应该很快便能抓到凶手吧。”
钟寒舟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他步步紧逼,灼热的气息在少女耳边来回扫动,引得沈惜辞汗毛直竖,那声音就像在嘲笑和调侃,嗓音低沉却很有穿透力,“沈三小姐,欺君……可是重罪。”
他的话如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的神经上,有种谎言被戳穿的羞耻感,又有种被压迫的恐惧感,她甚至不敢抬头去面对他的视线,唯恐被他发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这种慌乱比方才在宫里对着皇帝和皇后撒谎还要多上几分,沈惜辞觉得钟寒舟有种能看透她的能力,在他面前自己好像什么都藏不住。
少女被他逼到窄小的角落,有种喘息困难的感觉,一时间有种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她觉得面前的男人就像看戏之人,好像知道一切,静静地看着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事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样子钟老板是知道些什么?”沈惜辞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沈三小姐多虑了。\"他嘴角噙着一抹不以为意的轻笑,看着沈惜辞的目光中似有怜悯,又有着一丝嘲讽。“不过这场火也不全然是坏事,在下听闻董檀曾三番两次陷害于你,此次也算是死有余辜。至于那刺客,既然他能悄然无息地夜闯皇宫,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找到的。”他放下茶盏,又补充道,“便是再不济,这些刺客出任务前都会随身携带毒药,至少在被抓到前就会自我了结掉,这是江湖规矩。”
“真的?”沈惜辞表情似是不信。可心里却隐隐因钟寒舟的话放松了几分。
\"自然。\"
钟寒舟笃定的眼神和语气,让她不由得安心,她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的那份轻松。
车外大雨滂沱,显得车内异常安静,钟寒舟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女,忽然觉得……这雨下得极是时候!
原以为钟寒舟要去春月楼,沈惜辞本想说先送他回春月楼,谁知他竟开口送他回钟府。所幸两个地方离得不远,便让车夫大道去钟府,门口严山已经撑了伞在等候着。
\"方才谢谢钟老板了!\"
钟寒舟正准备下车,沈惜辞忽然叫住了他,他扭头朝少女看了看,她的目光清澈。
“沈三小姐客气了。”他已换上往日春风满面的笑容。
沈惜辞已经见怪不怪了,点了点头便催促车夫继续往沈府赶去。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主子,咱有马车,你怎么非要和沈三小姐同乘一辆?”严山不明所以。
“恰巧遇到罢了。”
两人进了屋,严山收了伞,替他斟了壶热茶。“这是倾城姑娘一早便去采的晨露,专门给主子沏的,谁知道主子在宫里待到现在,现在都不新鲜了。”
“你很心疼?”钟寒舟接过茶水,轻轻吹散了上面的雾气,轻抿了一口。
“不,属下哪敢,倾城姑娘可是对主子一心一意,属下只是随口一说。”严山低下头。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我记得不止一次提过,我与她是朋友之谊,你若再这么多嘴,以后便不要跟着我了。”
自家主子的语气不重,但严山却吓得一颤,连忙跪下,\"主子恕罪,属下再也不敢擅自揣测,胡说八道了。\"
“还有,以后别让她老往我府上跑,春月楼的生意很忙,她应该多花些心思在生意上面。”
“是。”
“起来吧。”
严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问了正事,,\"主子,眼下陛下已经下令全城搜捕贼人,可需要属下做些什么?\"
\"不必,过些时日抓不到人风声自然会过去。”
“这次您被沈家那三小姐摆了一道,还能和她心平气和同乘一辆马车回来,您也真是心大?”
“终归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严山努努嘴,反驳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您总这么逗着她玩,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咬上一口。”
“那就看她的本事了。”
严山仔细想想也是,像自家主子这样毒蛇般的存在,只怕是兔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行了,你下去吧,让膳房备晚膳,饿了。\"
“是。”
临门前,钟寒舟叫住他。
“还有,以后少在倾城面前嚼舌根,我的事不需要事事让她知晓,她只需要打理好春月楼的生意就好。”
出了门,严山还沉浸在方才自家主子的话中,每次一提到赵倾城的好,自家主子便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思考半晌,蓦地,像是琢磨出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消息般脸色大变,转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微眯双眼,暗骂自己的猪脑子,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竟然连他的想法都没揣摩清楚就敢胡乱猜测,怪不得每次一提到这事儿,自己总是被骂!
“猪脑子,猪脑子!”严山锤了捶自己的脑袋。
房间内,钟寒舟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声夹杂着雷声,一阵阵凉意袭来,仿佛能穿透墙面,直达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他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雨水,冰凉的触感在掌心化开,随即顺着指缝流走。
原来只觉得上都是个了无生趣的地方,如今倒开始觉得有那么几分乐趣了,至少还有只有趣的兔子得闲时能逗着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