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絮有点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我又没问你。”
海鸥飞过。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渐渐消散。
戚然将他身上的毯子拢得更紧了些，搓了搓安絮的指尖。
他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
“对，你没问我，是我自己想说，我会永远爱你。”
安絮想说话，但累得几乎开不了口，还没和他的两个朋友告别。
戚然把煮好的鱼汤一点一点喂他喝了，擦掉嘴角的汁液。
“我通知他们了，待会儿就来，再等等，好不好？”
似有哀求般的语气。
但戚然垂着眼，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安絮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眼皮一点一点快要阖上又睁开。
“你哭了？”
安絮有点不敢相信，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戚然掉眼泪会是什么样子。
男人沉默不语，把碗搁置在旁边，只是指尖有着轻微的抖动。
他起身站在了安絮身后，始终没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没有，明天我带你去捞珊瑚，就是你想去的那片海域。”
说完。
他沉默着帮安絮整理了头发，一根一根极为耐心地捋顺。
戚然永远是一副淡定且冷漠克制的姿态。
许久。
另外两人匆匆忙忙赶来。
仍旧还是初见时候的模样，年轻俊朗且富有朝气。
完全不像此刻的安絮，老态龙钟。
蒋霄和克莱恩闻讯赶来，他们的脚步沉重，脸上写满了悲伤。
“给你做的小玩意儿，虽然丑了点，不喜欢就算了。”
蒋霄全身忍不住颤抖，把一个胖乎乎的手工编织物放在了安絮手里。
“是猪吗？”
蒋霄强忍着悲痛，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你个白痴，是猫啊，猫咪都看不出来。”
安絮颤颤巍巍摩挲着，“抱歉，我认错了。”
视力下降，已经快分辨不出简单的物品了。
克莱恩默默走近，将一块漆黑的鳞片放在了安絮手里。
“这是什么？”
“在我们族类，心口的鳞片有祝福幸运的寓意。”
安絮只轻轻摸了摸就还回去。
“你怎么拔下来的，肯定很痛，我不要……”
说着说着，似乎是困极了，快要睁不开眼睛。
语调也越来越慢。
“明天、明天我们再去玩……”
戚然垂下眼，帮安絮理了理袖子和衣领。
他那漆黑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绪，不悲不喜。
从头到脚，安絮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衣着妥帖。
“睡吧，睡醒一切都会好的，再见……”
安絮很困。
他困到意识都已经不太清晰，仍旧不肯闭上眼睛，坚持着。
戚然将他搂进怀里，温热的一滴泪最终掩藏不住，滑落下来。
落到了安絮的脸上，他轻声说着，“晚安，好梦。”
没有敷衍，很郑重的一场告别。
安絮的手缓缓垂下。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所有的牵挂和眷恋都在这一刻得到释然。
*
【副本由于未知原因坍塌，永久封闭中，不再对外开放。】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
少年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覆，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吃惊。
他赤着双脚，依旧穿着离开时的衣服，裸露出来的脚踝宛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
他环顾四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白，没有尽头，没有边界。
安絮眉头紧皱，嘴唇轻颤，喃喃自语道：“这是哪？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试着向前迈出脚步，每一步都轻飘飘的。
面前出现了一个透明面板，上面有关于这次副本的结算界面。
【这里是空间中转站，本次副本已结束，您是最后脱离的玩家，为您进行奖励结算中。】
【意外触发了关于怪物kasa的支线任务，奖励现实世界300万元存款，在您完成所有副本可以领取。】
哇哦，三百万？
安絮笑得眼眸弯弯，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确定给我三百万，不会是非法途径吧？交税了没？”
他的声音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白皙的面庞因为激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得到系统肯定回答后，安絮乐得原地蹦跶。
还有这等好事。
早知道，他就不偷偷说系统坏话了。
就在他高兴地计划着这么多钱该怎么用时，听到了机械音。
【此外，还有来自副本npc最后的三段留言，是否为您立即打开或者直接收入背包？】
安絮盘坐在纯白的地面上，手托着腮，止不住的开心。
“打开吧，我听听他们给我说什么了？”
首先传出的是蒋霄的声音。
照常的桀骜不驯，欠揍又痞气。
“小医生，看你那么菜，以后可怎么混啊？”
“啧啧啧，尤其是动不动就哭的习惯，真娇气，老子就没见过你那么娇气的男生。”
安絮抿了抿嘴巴，哼了声，不太高兴地皱着粉白小脸。
蒋霄清了清嗓子，没有刚才那种贬低的语气。
变得正经了许多。
“咳咳，这个嘛，还是得鼓励你一下，继续往前走，别回头。”
安絮低垂着眼，眼睑下还晕出薄粉。
好半晌后。
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垂，将脸埋进膝盖里面。
那么恶劣的性格突然搞得那么矫情，还不太习惯呢……
【该npc给予您的祝福：体力值在原有基础上增加5%，您将有更好的身体来完成任务，增加生存概率。】
另一道。
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克莱恩叹了声气。
“安安，有时候笨笨的，那就让你更聪明一点吧，别再被人欺负了，好吗？”
克莱恩的话不让人生气。
反而像个大哥哥似的很温和，叮嘱即将远行的弟弟一般。
【该npc给予您的祝福：智力增加5%】
播放完以后，陷入沉默。
安絮问道：“没了吗？”
他站起来，敲了敲面前的透明面板，上面的进度条还在播放。
可是他听不见声音。
“难不成出故障了？”
安絮凑近，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就在他打算放弃时。
耳膜响起一道磁性且清冷的调子，“想要什么？”
安絮冷不丁被吓到。
即便知道对方不会再出现，他还是会被那种冰冷的气质激发内心的恐惧，就像员工对着领导那样的感觉，控制不住害怕。
男人训诫下属似的语气，让安絮很紧张。
他回：“什么也不想要……”
说完。
安絮又意识到这只是留言，戚然听不见自己回复。
他傻乎乎地捂住了嘴巴。
“胆小，爱哭，战斗力为零，组合在一起，就是毫无吸引力的性格。”
完全不在他的择偶标准上。
安絮不高兴得跺了跺脚，可恶啊，临走还得贬低自己。
戚然的语气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没有嫌弃和讨厌，极为平淡到判断不出情绪。
在安絮蹙紧的眉心中，对方又补刀。
“又弱又菜。”
好吧，就知道，戚然肯定不会对自己说什么体贴告别的好话。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作为典狱长的他滥用职权给自己穿小鞋。
什么单独的检查，就是故意欺负人。
安絮回想起来，还能嘀嘀咕咕骂好久。
戚然每次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感觉自己犯了错，要被抓去当囚犯一样关着。
坏得很。
戚然从来不愿意对别人笑一下，比一台大型制冷机的效果还好，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
对这位典狱长的吐槽，安絮感觉自己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戚然留的话很短，全是不好听的。
安絮气得连血压都升高了。
系统提示音，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他的头上，一阵眩晕。
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重复一遍，该npc为您剖出了自己的心脏，带有独特且强大的附加buff，为永久型道具。】
描述：来自孤岛监狱副本中，典狱长的心脏，可为您在以后的每一个副本里，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或者危险，相当于您的第二条生命。】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说出的话让安絮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滞在原地。
【请问您是否接受？】
这是史无前例的事件，从来没有哪个副本的npc做出这种事。
连系统都有点手足无措。
回神。
少年的嘴唇先是紧紧抿着，随后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牙齿紧咬着下唇，咬出了一道苍白的痕迹。
安絮毫不犹豫催促道：“还回去，快点给他还回去！”
【副本已经永久关闭，无法再开启。抱歉，不能归还，如果您不想要的话，可以进行出售，系统将会帮您折算成现实货币。】
那个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很菜的男人。
从来都不会微笑，似乎他的世界里并没设定微笑的程序。
永远冷着一张脸，甚至于安絮都觉得他可能是个面瘫。
“不是很嫌弃我吗，为什么要把心脏给我？”
安絮的疑问再也不会有回复了，副本永久关闭，永远不会开启。
意味着他也再不会见到典狱长戚然。
纯白空间里只能听见安絮自言自语的声音。
为什么？
良久。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那声音起初细微而压抑，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挤出。
“折算成现实货币是多少钱？”
【系统为您估算中，请耐心等待】
安絮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也不觉疼痛。
系统回复很快。
【评估为s+超稀有道具，价值大概在八千万元左右。】
巨大的数额，没有人会不心动。
安絮思考了很久。
系统催促着。
【请问考虑好了吗？我们将直接售卖该道具，将钱投放到您的现实账户。】
安絮不说话。
他每眨一下眼睛，都有新的泪水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水滴，不断滴落。
“不，我收下。”
安絮心想，克莱恩的祝福没生效呢。
自己还是很笨，在八千万和一颗心脏之间，放弃了钱。
没有他想象中血淋淋的画面。
一串散发着冷冽光芒的男款项链。
银色的链条，底端有颗黑色水滴形的吊坠，宛如暗夜中的一滴泪。
它代表了典狱长的心脏。
造型简约。
少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项链，那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
犹如戚然的体温，很冷。
他挂在了脖子上。
刚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迅速蔓延开来。
银色的链条与他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
黑色的水滴吊坠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锁骨之间。
安絮用双手捂住，透骨的冰凉，无法被体温所感染，不会变得温暖。
眼前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深黑色的制服，眉眼间盛着淡漠和矜贵，利落流畅的脸部线条，表情永远不变的冷漠寡淡。
让少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最害怕也最不喜欢的家伙，戚然把心脏剖出来，留给了自己。
最终。
安絮双手抱头，蹲下身去，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颤抖着。
像一个受伤的小兽，在这无尽的空间中压抑着哭声，让人心疼不已。
……
想让安絮以后的路能好走些，走得更远些……
【来自孤岛监狱的所有留言已读取完毕。】
【将为您开启第二个副本，身份抽取中：吝啬又贪财的漂亮小村长，请玩家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