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做的。”
杨德怀摇摇头，将位置让给了一旁的肖晨光，开口说道。
“刚才的股静脉穿刺、crrt床旁血滤的使用，都是肖主任做的。”
“他对于农药中毒的救治，连我在一旁听了都受益匪浅。”
刚才经过肖晨光的一番操作，当满是管路的血滤机连通患儿，将鲜红的血液抽出体内的那一刻。
杨德怀愣住了。
他没见过这番操作，也不知道大量血液被抽出的后果。
可一旁的肖晨光却面色如常。
手里拿着的生理盐水连通管路，顺着抽出的血液，重新补入患儿体内。
这种明晃晃的换血操作，让人心惊。
但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高达150ml\/分的抽血速度，让积攒在患儿体内的毒素，快速被分解。
原本虚弱不堪，喘憋明显的孩子，竟然在快速好转。
或许这跟年纪有关。
但大多数，还是肖晨光守在血滤机前，无时无刻在调节参数的结果。
期间。
肖晨光也尝试跟一旁好奇的杨德怀讲解过crrt的原理。
但没讲两句就沉默了。
因为对于没接触过此类治疗的杨德怀而言。
哪怕他是省外科协会的主任委员，历届的省保健局专家，这种隔行如隔山的天然壁垒，还是让他如听天书一般，不明觉厉。
“肖主任，他？！”
菅医生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不自主的投向了一旁的肖晨光。
整个人瞬间呆住。
这个被他误以为想早走的转诊医生，居然能这么厉害。
血滤管的深静脉穿刺。
床旁crrt血液净化技术。
这两个，无论哪个操作放在省城，都是鲜有人为。
如果说杨德怀还有一丝这种的可能。
那眼前这个从下级医院过来转诊的医生，完全出乎了菅医生的意料。
“确实，刚才他做这些操作的时候，连我都很惊讶，不过以肖主任的能力，能做到这些，也不是很意外。”
杨德怀如实说道。
如果不是今晚的小插曲，明天肖晨光就跟他一样，是省保健专家组的一员。
甚至，还是自省保健专家协会创办以来，最年轻的外科专家。
额……
想到这，杨德怀顿了一下，表情有些迟疑。
毕竟在见识过今晚肖晨光的操作，只是单纯评价他是最年轻的外科专家，又有点不符合肖晨光如今的表现。
这时，就连杨德怀本人都不太清楚，一向看人很准的他，怎么会三番五次的在肖晨光这里打眼。
“菅教…医生，刚才看您在抢救，这边实在来不及，就跟杨主委商量了一下，先做了治疗。”
对于眼下开创百草枯治疗先河的菅教授，肖晨光打心底里尊重他。
今晚的操作，也是迫不得已。
菅教授那边忙于抢救病人，患儿这边也不能坐视不管。
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万幸的是，孩子的治疗效果非常好。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住院治疗，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体内的毒素全部清除。
“肖主任，你辛苦了。”
在明白事情的经过，菅医生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
特别在他看到留置患儿体内的血滤管时，又一次深深地被震撼到。
血滤机运行这么久，非但没报过警。
就连孩子因为一个姿势躺久了，不自主的变换体位。
无论带管的腿如何挪动，都不影响机器的运转。
单单这一手。
菅医生扪心自问，就办不到。
“不辛苦，治病救人，到哪都一样。”
面对菅医生的感谢，肖晨光却淡淡一笑。
只要眼下患儿平安无事，所有的努力，都值了。
“肖主任，您留置的血滤管也太顺了，我刚才看了一下屏幕上的参数，全是最佳状态，我估计这台机子，至少能做五天。”
肖晨光这一手操作，已经征服了菅医生。
他很好奇，肖晨光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完美的股静脉穿刺。
“我也是想让孩子少遭点罪，顺便也能帮他多省一点钱，毕竟这个世道，挣个钱不容易。”
肖晨光的话很轻，却让菅医生陷入了沉思。
刚刚他考虑的，只是肖晨光神乎其神的穿刺技术。
而后者心里始终挂念的，是患者。
作为中毒学领域的佼佼者，菅医生很清楚，肖晨光这一针的价值。
堪比黄金万两。
因为患儿中毒的特殊性，要连续不断的进行血液净化治疗。
如果穿刺不顺，极有可能一天更换好几套血滤管路。
一套上千元，一天换上两三套。
五天下来，上万的材料费，这在99年，可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
“肖主任，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守着病人，确保他的血滤管路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菅医生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行，那就麻烦你了。”
对于菅医生，肖晨光是百分百信任。
随后，他思索片刻，找来纸跟笔，根据后世治疗百草枯的措施与流程，当着菅医生的面，将那套大名鼎鼎的“齐鲁方案”写了下来。
“菅医生，按照这个方案治疗，想必孩子能彻底恢复健康。”
当密密麻麻的治疗方案，交到菅医生手中时。
后者神情呆滞，手都在不自主的颤抖。
只见纸上的标题赫然写着。
【规范化百草枯中毒救治临床路径】
其中的内容，更加令人震惊。
上面罗列了从中毒第一天到接下来二十一天的整体治疗方案。
里面最关键的，就是目前给患儿用的这套，来自几十年后已经相对成熟的治疗措施。
即血液净化治疗+糖皮质激素+抗凝治疗+新型免疫抑制剂+抗氧化治疗……
每一项治疗下面，又有具体的措施。
“肖主任，你这…这个方案，简直……”
菅医生身为这方面的专家，自然认得肖晨光给他的东西。
甚至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个方案对于现在的他，就像刚出新手村的战士，直接获得了免级别的屠龙刀。
以后再遇到类似的疾病，简直如砍瓜切菜般容易。
“小肖，这是你总结的，发表过没有，如果疗效真如你说的那样，这在急危重症的医学史上，又是里程碑的存在！”
一旁的杨德怀在看到上面的内容，表情同样震惊，甚至大脑都有些缺氧。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些专业名词也不是很懂。
但一旁的菅医生却不同。
从入职就开展这方面的研究，甚至今年已经组建好团队，就是为了攻克百草枯100％致死率的困局。
可现在。
一份现成的答案就摆在众人面前。
如果真按照这套方案走下去，患儿痊愈，那引起的轰动，将是世界级的。
“还没发表，等先看看治疗效果，患儿痊愈了再说。”
对于这篇论文，肖晨光并没有把它放在计划中。
后世“齐鲁方案”，几乎整个急危重症的圈子里，人人皆知。
这是菅教授花费了20年的时间，才摸索出的一套关于百草枯治疗的方案。
要是选择鸠占鹊巢，肖晨光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像眼前这份治疗方案，交给当事人，提前发挥出它该有的作用，让百草枯中毒患者，有了一线生机。
肖晨光觉得，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肖主任，您放心，这份治疗方案我会好好研究。”
“这个孩子，我可以申请实验治疗的补助，免除他的住院费和治疗费。”
这份资料对于菅医生而言，如获至宝。
心中对于肖晨光的崇拜，更是达到了顶峰。
特别在听说他带来的这个患儿的身世后，同样心生怜悯，于是通过权限，果断免除了他的费用。
“菅医生，加油啊，期待你的好消息。”
通过接触，菅医生做人做事，非常正派，这从免除费用和不放弃抢救就能看出来。
对于他一点，很合肖晨光的胃口。
在互相留下联系方式后，肖晨光又来到患儿身边，鼓励了几句。
病床上的孩子，也非常懂事的表达了对肖晨光的感谢。
看见他有明显好转的迹象，肖晨光相信，有了他提供的治疗方案，再加上菅医生细心的医治，孩子最后一定能康复出院。
告别菅医生，肖晨光退出了急诊抢救室。
在离开的时候，原本那张抢救过的病床，已经空无一人。
干净的床单被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甚至不一会的功夫，又有新的患者进入了抢救室，来到这张床边。
对此，肖晨光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生老病死。
这就是他们身为医生，每天要面对的事情。
像菅医生、林高阳这类过于共情的人，必定会在今后的行医路上，给自己留下太多创伤。
但换句话讲。
也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让寒冬里的医院有了温度，患者才会更加信任医生，心甘情愿将性命托付在手上。
刚出抢救室，肖晨光就感觉走廊里一阵寒风吹过。
脸上的毛孔瞬间收缩，依旧抵挡不住那种冰如刀割般的刺痛。
天虽然很冷，但孩子救下来了，肖晨光心底的担忧也轻了不少。
至于后续的治疗，就看菅医生的了。
百草枯，在现如今的时代，依旧致死率很高。
但有那份方案在，会让许多中毒的病人少走弯路，得到有效的治疗。
这一点，肖晨光很开心。
“小肖，你真厉害啊。”杨德怀跟着一起走出了抢救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显然也被外面的温度激了一下。
“杨主委，今晚多亏了你。”
事情告一段落，肖晨光也有时间表达了对杨德怀的感谢。
这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大晚上，寒风凛冽，杨德怀在接到肖晨光的电话后，二话没说，直接赶到了急诊。
不但亲自过来接病人，还忙前忙后，甚至患儿的病房都是杨德怀安排的。
这份情，肖晨光记在心里。
“不用谢，都是自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跟今天一样，直接给我打电话。”
面对肖晨光的感谢，杨德怀很受用。
这也不枉费他大晚上的跑来急诊。
不过对于今晚上的事情，着实让杨德怀大开眼界。
跟他一样普外科出身的肖晨光，居然对中毒学这么了解，刚才给的那个方案，连菅医生都激动的说不出话。
这份能力，令人佩服。
“小肖，我现在终于明白，李院长为什么会把你安排在急诊当主任。”
起初来做示范手术的那会，听省一院楚天宇介绍，肖晨光正任职于急诊科。
当时杨德怀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甚至觉得哪家医院的院领导这么不懂管理。
居然让才华横溢，手术做到极致的外科医生去急诊述职。
哪怕任职科主任，也同样在浪费天赋。
现在看来，倒是他肤浅了。
“估计李院长是觉得我年轻吧。”
肖晨光半开玩笑的回应道。
然而他的话，让杨德怀摇了摇头：“你这可不止是年轻，最起码后面还得加两字，叫年轻有为！”
一般医生在肖晨光这个年纪，大多数还都屁颠屁颠跟着师父身后学东西。
可肖晨光倒好。
就没有他不会的技术。
腹腔镜是这样，传统开刀手术也是这样。
每个操作精通无比，甚至全神贯注起来，比他这个工作几十年的老家伙还要厉害。
“杨主委，过奖了，我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琢磨，时间久了，有些想法就冒出来了。”
朴实无华的言语，让杨德怀听了暗自咋舌。
随便琢磨一下，就能把一套完整的百草枯治疗方案拿出来。
跟肖晨光这么一对比，杨德怀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
就在他的心灵正在受到伤害时，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是背着双肩包的秦勇。
“肖主任，忙完了吗，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随时可以过去休息。”
秦勇知道他老板明天还要参加很重要的会议，因此在走廊等待的空闲，已经把住宿安排妥当。
“好。”肖晨光笑着回应。
对于秦勇的安排，他很放心，同时很自然的跟一旁的杨德怀，介绍起秦勇。
“我知道你，长城医疗的人。”
杨德怀看向秦勇。
起初对于这个青年，杨德怀并没放在心上。
但当肖晨光主动介绍时，他才逐渐正视起对方。
“你好，杨主委，我是秦勇，这是我的名片。”
秦勇一如既往的话少，他恭敬的鞠了一躬，递上名片。
长城医疗总经理的字样，异常醒目。
“年纪轻轻，就是总经理了，确实可以。”
杨德怀点点头。
脑海中不禁回忆起秦勇当初登台时的表现。
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掷地有声，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极为踏实的感觉。
能跟在肖晨光身边，就说明了他的优秀。
当秦勇跟杨德怀交谈时，这可把角落里一起等待的张宏，羡慕坏了。
经过刚才的了解，张宏百分百肯定，今晚主动赶来的杨德怀，就是杨主委。
那可是省城外科领域的一颗参天大树。
受过他教导、恩惠的医生，更是数不胜数。
今天见到真人，已经令张宏倍感惊讶。
而现在。
见两人主动交谈，甚至能有说有笑，这对张宏而言，无异于在心里掀起了一阵风暴。
“秦经理太厉害了，跟这样的大佬交谈，居然面不改色，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吓得不敢吱声了。”
张宏默默的将这一幕记在心中。
难怪总公司特意打过电话，要全权听从秦勇的安排，就这人脉、地位，恐怕公司总经理过来，也要笑脸相迎。
此时，又一阵寒风刮来。
走廊里骤然冷了几分。
就连年轻气盛的张宏，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杨主委，天太冷了，要不今天先到这？”
“好。”
现在已经凌晨，即便熬过无数个夜晚的杨德怀，也有些乏了。
于是肖晨光很自然的结束了本次的谈话。
“我让秦勇安排车送你回去。”
“不用，我家就在附近。”
杨德怀摇摇头。
他在齐鲁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医院早就给他分配了一套房子。
房子就医院对面，穿过一条马路，不用十分钟就能到家。
“杨主委，太晚了，安全第一，不打车的话，我们一起送你。”
这个点，肖晨光不敢让杨德怀独自回家。
哪怕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毕竟99年的治安，还是有些一言难尽。
肖晨光记得当年从医院离开，走夜路时，就碰到过危险。
小偷、扒手，还在少数。
如果碰到愣头青，拦路要钱的，那就危险了。
毕竟庄教授的遭遇，还历历在目。
“要不，咱坐我这车走？”
就在双方有些僵持不下时，一道唯唯喏喏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张宏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停靠在急诊门外的那辆崭新的救护车。
态度卑微到了极点。
“坐救护车？”
听到这句话，杨德怀忍俊不禁。
即便他干了三十多年的医生，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坐救护车回家。
“这是公司的车，第一天开，除了刚才那个患儿，还没拉过人。”
张宏以为大家觉得晦气，连忙解释。
同时，心里也有些懊恼。
暗骂自己不会办事。
再不济，也不该说出用救护车送人回家的话。
这不是在咒别人嘛。
然而下一秒，杨德怀的话，却让张宏愣住了。
“还别说，刚才你们送患儿来急诊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救护车跟平时的不太一样。”
“既然让坐，那就体验一下。”
杨德怀笑呵呵的答应了。
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见他们露出惊愕的表情，杨德怀倒是说出了实情。
“这个点，打车挺难的，再说这么近的路程，有车也不一给拉。”
“救护车挺好的，御寒挡风，这么冷的天，也不能让你们陪我一起挨冻。”
这下，众人才明白了杨德怀的良苦用心。
对于他本人，也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众人坐上救护车，秦勇和张宏很自觉的跑到了后车厢。
副驾驶留下肖晨光、杨德怀二人。
因为是最新款的救护车，空间宽敞，副驾驶在容纳两人后，依旧绰绰有余。
司机师傅在得知患儿平安无事，心里也很开心。
提前将暖风开到最大。
瞬间，整个车厢被一股暖流包裹，将周围的寒气驱散。
不得不说。
这款救护车，无论功能，还是性能，都远远领先于其他救护车。
哪怕是齐鲁医院急诊科停靠的120，也无法与之比拟。
“这车真好，我要是急诊主任，高低得向医院申请上两辆。”
杨德怀赞不绝口。
早年他也出过急诊，每每坐救护车出诊，那真是一言难尽。
但凡路上有个坑坑洼洼，车速一快，坐在后车厢的人，能颠起来。
不拉病人还好。
如果带病人，特别是车祸伤员回医院，路上杨德怀真害怕会把病人颠出个二次伤害。
“确实不错。”
一旁的肖晨光听到这句话，也暗自点头。
在来省城的路上，他已经感觉到这辆救护车的与众不同。
提速快，过坑平稳，转运病人舒适度极高。
不但如此。
里面的设备配件，也一应俱全。
根本不用担心会少东西。
“等下问问，这辆救护车的报价，如果可以，也该给急诊科升级一下硬件设备了。”
马上面临三甲评审。
作为医院的门面科室，停靠在急诊门前的那辆用小面包改装的救护车，也该退居二线了。
送下杨德怀，肖晨光等人一路朝酒店赶去。
酒店门前的招待，显然被这辆救护车吓了一跳。
心想还以为出了啥事。
结果一问，是来住宿的，顿时心里一块重石落地。
“你叫张宏？”
下车后的肖晨光，叫住了忙前忙后的张宏。
“我是。”
张宏心里那个激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张宏清楚，眼前这个从营城来的主任，身份肯定不简单。
送个病人，秦总经理形影不离，路上让省城交警开道，最后还能让地位极高的杨主委自愿在急诊等候，一直忙到最后才肯离开。
这一幕幕，就像印章一般，刻在了张宏的心里。
“今晚谢谢你了，这辆救护车确实不错，等回营城，来胜利医院，咱们谈谈集采的事儿。”
此言一出，张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选择主动留下，只是想在肖晨光面前留个好印象。
一句感谢的话，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但让张宏没想到的，对方直接开口要走医院程序，买他家的救护车。
一辆救护车，单单提成，就够他半年的工资。
身为销售新人的张宏，在这一刻，只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