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他是霍光的人吧?”
“应该这么讲,霍光在的时候,他是霍光的人。”
“继续说。”
“我跟张安世同朝为官也有二十年了,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很小心,霍光在的时候,有事情他都是找霍光批了才做,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这个人没有野心,所以我们尽可以放心。如今军队没有最高领袖,就让他做,而这也能安定军队里的霍家众人,对于他们来讲,张安世是他们的张世伯,是自己人;对于陛下你来讲,只要把他提上来,他就要对陛下你负责。至于陛下和霍家人两边孰轻孰重,我相信张安世会掂量清楚的。”
“军队在霍光手里太久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去把这个安排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
魏相说对了,张安世就是很小心,任何事情都不擅自做主。
他的老爹张汤就是因为做事情不小心,被人抓住话柄,一状告死。
刘询对张安世其实是有看法的。当年张安世的哥哥掖庭令张贺要把自己女儿嫁给刘询,张安世插手,并且对刘询口出不逊,搅黄了婚事。这桩旧事刘询还是记得的。
不过这只是私人恩怨,刘询明白,今天这个时候,应该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魏相把这个人事安排透露给了张安世。
张安世头皮发炸,这是让他牵制霍家人,夹在中间,两边难做。他主动去找刘询了。
张安世跪在地上,摘掉帽子磕头。
“陛下,我实在才德欠缺,不足以居大位。陛下我求你,就当保全我这条老命吧。”
刘询要的就是张安世的拒绝,拒绝是因为心里有数,明白利害。
张安世如果求之不得,刘询就该担心了。
刘询微笑起身,拉着张安世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张将军太谦虚了,放眼整个天下,你不来做,谁能来做?”
张安世还是没接受。
几天后,诏书发到张安世家:任命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并统领尚书署。
尚书署是皇帝的秘书处,处理上下交通的各种文件,级别非常低,但是工作内容极其敏感。
尚书署和大司马车骑将军这两个军队头衔几乎毫无关联,加给张安世这么奇怪一个职责,原因只有一个,目前尚书署的主管叫霍山,是霍光的侄子。
张安世不敢再拒绝。皇帝诏书已经来了,再拒绝便是抗旨不遵,天大的罪。
至于霍光的哼哈二将的另一位杜延年,被刘询抛弃了,刘询刚提拔了一群文人,不缺杜延年一个。刘询说杜大人你老了,杜延年辞职回家了。
不过杜延年是个人才,后文还会出场。
丞相韦贤老病缠身,请求辞职,刘询批准。接替丞相一职的便是御史大夫魏相,接替御史大夫一职的便是邴吉。
邴吉就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刘询,当年在长安监狱里有两个姓郭和姓胡的女犯人给你当过奶妈。
刘询下令寻找郭胡两位,得知都已不在人世,但是都有后人。于是刘询把后人们都召来,亲自感谢,并送了一大笔钱。
但是邴吉对自己当年供养刘询的事情,只字不提。刘询心知肚明,他对别人说,邴吉是个真正的好人。邴吉生了重病,刘询亲自去看他,邴吉恭恭敬敬跪下,喊皇帝万岁。刘询担心他一病不起,让丞相魏相给邴吉封了一个侯,算是冲喜。
邴吉痊愈后,要把侯印退给刘询,说自己无功不受禄,当不起这个侯爵。刘询说,我不是无缘无故封你的,你当年对我怎么样,我很清楚,做人要知道报恩。你把爵位退给我,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收着吧,你好好吃药,好好养病,就算谢恩了。
当年高皇帝刘邦定下的那道带有浓重军事色彩的“有军功才能封侯”的命令,到今天已经淡化了。
刘询又提拔了一个人,萧望之。萧望之的来头相当之大,他是萧何的后人,家底丰厚。萧望之响应政府的号召,地方上的大族要迁到长安周围,从山东老家迁到长安边上的杜陵。
萧望之是学者出身,全国知名的《诗经》研究专家,他跟邴吉关系很好,霍光在的时候,邴吉把萧望之推荐给了霍光。不过学者一般都有点性格,萧望之看不上霍光专权,混得也不好。霍光死了后,受邴吉的提携,他才升上来。有一次长安下了一场大冰雹,损失很大,萧望之趁机上书,说这是由于朝中有人专权,上天告警。
当然,萧望之说的是霍家那帮人。这话刘询爱听,马上就给萧望之升职了。萧望之是个学者型官员,所以刘询让他给自己做顾问。
皇子刘奭被正式册封为太子。霍夫人闻之吐血,大骂刘奭是民间生的野种,怎么能做太子。她让霍成君把刘奭毒死,但是刘奭身边的保姆宫女宦官等防范非常紧,霍成君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她也没这个胆量。
霍家的仆人和魏相家的仆人在路上抢道,打了起来,霍家人嚣张惯了,二话不说冲到魏相家踹门,有个御史赶过来好说歹说,都给这帮奴才跪下了,才把这事儿平了。
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霍夫人,并好意提醒道,霍光已经死了,你们要收敛。
霍夫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靠山没了,以后惹出什么事来,再也没人保他们了。
他把霍禹霍山霍云等人喊来大骂。后来甚至心情一不好就骂他们。这个举动说明霍夫人虚了。
霍家这帮人也确实不大像话。
霍夫人在霍光生前就跟她的管家冯子都有一腿,老头子一死,她更肆无忌惮,都公开化了。
几个晚辈,霍禹和霍山热衷于置房产,搞得长安城到处都是他们家房子;霍云从昭皇帝时就做中郎将(这个职位相当于副光禄勋,可以同时有几个人任职),却几乎从不去上班,天天请病假,领着一帮人出去玩;霍家的几个女儿,有事没事就往未央宫跑,找上官太后和皇后霍成君,叽叽喳喳,毫无礼数。
那感觉,皇宫就是他们家,长安就是他们家后院。
公元前67年,刘询即位第五年,霍光死后,也就是张安世任大司马第二年,刘询对霍家进行了一次突然袭击,之前几乎毫无征兆。
未央宫卫队总指挥官,度辽将军,霍光的女婿范明友,改任光禄勋,给未央宫看大门,无军队指挥权;
羽林军总指挥官兼中郎将,霍光的另外一个女婿任胜,调任安定郡(在今天甘肃省,边郡)太守,连长安都不让待了,军权自然也没了;
光禄大夫,霍光的姐夫张朔,调任蜀郡太守;
中郎将,孙女婿王汉,调任武威郡太守;
长乐宫卫队总指挥官,霍光女婿邓广汉,改任少府,无军权;
右将军霍禹,升任大司马,但是没给他大司马印,无任何权力,是个空衔。
军队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凡是跟霍家沾亲带故的,全部换掉,换上去的都是刘询的老丈人许广汉的族人、外祖史家的族人。
长乐、未央两宫卫队,以及长安北军大营、长安诸城门守军,全部归张安世节度。
霍家众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
霍禹就直接请病假不上班了。
霍禹的老部下任宣去看他,霍禹说我没病,就是生气,我爹给他们刘家卖了二十年命,如今尸骨未寒,皇帝就敢这样。
任宣说,大将军的时代已经过去,而且再也回不来了,大人,你还是去上朝吧。
任宣说得很平淡,但是霍禹心里第一次冒出了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