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尘埃落定,王守仁却因故被软禁家中,四周密布着忠诚的仆役,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的每一步。
显然,他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满腔愤懑。在这个清流汇聚之地,王守仁却整日与那个叫林蒙的狂徒为伍,实在令人费解。
没错,林蒙那家伙如今风光无限,京城里的贵妇们、勋贵之家,都纷纷将他视为未来的翘楚。
然而,这一切都与王家无关!
王家以诗书传家,王华更是清流中的翘楚,哪怕林蒙再怎么炙手可热,哪怕太皇太后再怎么宠爱他,哪怕太子殿下与他交情匪浅,又能如何?王家世代清誉,岂能因一人之过而毁于一旦,砸了祖上的招牌,愧对先人。
王华回到家中,看到书房的灯光依旧亮着,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显而易见,那个傻儿子又在书房里,尽管被禁足,却如痴如醉地沉浸在那“知行合一”的玄妙之中。
哎……
这究竟造了什么孽?
王华终究没能忍住,板着脸,背着手走进了书房。
果然,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只见王守仁正陷入沉思,浑然不觉周遭的一切,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王华便清了清嗓子,喊道:“伯安。”
王守仁如梦初醒,抬眼望去,看到了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父亲……”
“还在研究这个?”王华皱眉,眉宇间带着几分怒火,道:“你也该清醒了,切不可将精力浪费在这无谓的事物上。你已经长大成人,如今殿试已考完,却还未放榜,难道你对自己能否名列一甲毫不在意吗?这关系到你的前程,更关乎王家的未来啊。”
贡生的殿试,不论成绩如何,进士总是跑不掉的,但进士的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却决定着未来的命运。名列一甲者,直接授予翰林编撰、编修,起点之高,名声之盛,世所罕见,不出数年,就可能成为太子府的座上宾,或是宫中的红人,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二甲虽有机会进入翰林,却要从庶吉士做起,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比得上人家一甲。
至于三甲,对王华而言,那就是一群学渣,朝廷赐予的“进士”,连个像样的场合都难以涉足。
王守仁看到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一紧,知道父亲为自己操碎了心,于是安慰道:“父亲请放心,殿试,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你倒是轻松得很,我今天在詹事府,简直是心不在焉,连给太子殿下备课都出了差错!
王华吹胡子瞪眼,几乎要爆发:“你为父怎么就不必担心!”
“因为……”面对父亲的怒火,王守仁依旧镇定自若,笑着说道:“因为儿子必定能高中一甲头名。”
“……”这自信,简直让人联想到当年的状元公王华,自信固然是好事,但自信过头……
“哼!一点也不懂得谦虚。”
王守仁目光灼灼,言辞间带着一股自信的傲气:“非是儿臣自谦,这策论以平米鲁为题,自幼便对马政了如指掌,米鲁之乱的波涛,我亦未曾稍离关注。那朝廷的邸报,我每有闲暇,便细读不辍;李世伯与叔伯们论及此事,我亦总在一旁聆听。我深信,我的卷子定能脱颖而出,名列榜首,他人,不过是望尘莫及。”
王华听罢,心中暗自得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儿子自幼便对骑射与军事战术情有独钟,甚至亲自踏足边关实地考察,与李公等智谋之士交流,这些非同寻常的贡生可比。
然而,……
王华对王守仁的傲气始终难以释怀,遂淡淡地道:“殿试未定,一切尚存变数。你切莫过于自满,陛下之选,岂能轻易料定?”
王守仁闻言,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若陛下不选我,那便是陛下之昏庸无道。”
“……”
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王华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深知这个天真的儿子。
“不选你,便是昏庸无能?”王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吼道:“君君臣臣,纲常伦理,在你眼里,竟如儿戏?你这等胆大妄为,不忠不孝之徒,连狗都不如!”
“逆子啊……”王华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失望。
…………
次日破晓,晨光熹微。
刘健等内阁大臣们未入内阁,而是径直前往暖阁,因为他们深知,此时此刻,陛下必已在暖阁中等候。
果然,弘治皇帝依旧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哪怕是疲惫至极,也常在暖阁中小憩片刻。
他见到内阁大臣们,不等行礼,便微笑着摆手:“不必多礼,众卿,贡生们心急如焚,待放榜之时,便是他们命运的转折。朕与你们,都需尽力,既要迅速审阅卷子,又不能因急躁而错失良才,赐坐吧。”
连日的大旱,让弘治皇帝倍感焦虑,但他面上仍旧保持着平和,毕竟,抡才大典,君王也应展现出一副从容之态。
他命人奉上香茗,继续审阅着卷子。刘健等大臣们也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所有的卷子已草草过目,但明日、后日,还需一一核实,确保无误。
在弘治皇帝深邃的眼眸中,早已映照出了结果的轮廓。
正当刘健等文臣准备退朝之际,皇帝轻轻抚着御案,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我国朝野,何时有过父子双摘得状元桂冠的佳话?”
“陛下,确实有过父子同登进士的先例,但父子同登状元的壮举,却是闻所未闻,即便追溯至大宋时期,亦是寥寥无几。”
弘治皇帝精神一振,轻轻摇头:“这份福气,当真是难得,王家恐怕要名扬四海了。”
刘健凝视着皇帝,心中已然明了:“王家的荣光,是天子的恩赐,然而若天子降下甘霖,王家方能绽放,此乃君恩所赐。”
皇帝却摇头否认:“非也,非也。这是他们应得的,从朝堂上的田舍郎到御座前的天子堂,这并非君王的恩典,而是他们寒窗苦读的成果。”
李东阳含笑问道:“陛下,莫非有意将王守仁擢为状元?”
皇帝这一次,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舍他其谁?”
大局已定,然而这一切,如同宫廷秘辛,只能深藏于君臣心底,待结果揭晓之前,绝不可外泄。
然而,刘健等人心中不禁感慨,王家……真可谓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然而……这一次,皇帝并未提及林蒙的几位门生,显然林蒙的运势,已至此结束。
林蒙门生们的试卷,刘健等人也细细看过,固然不错,但与王守仁相比,终究少了那么几分火候,王守仁……实乃治国之才。
当刘健等人离开皇宫,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刻,所有人的心思都聚焦在一个问题上:可惜王守仁已经成婚了。
…………
一匹尘土飞扬的快马,在破晓的晨光中,哒哒哒地敲打着北镇府司的青砖,声声急促。
北镇府司,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衙署,即便是白日,也是门可罗雀,更别提这寂静的凌晨。
卯时三刻,远处的鸡鸣声划破了宁静。
一匹气喘吁吁的锦衣卫快马抵达了北镇府司的门前,骑手是一名筋骨强健的力士。
锦衣卫的传报系统,甚至比急递铺更为迅速,这力士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翻身下马,面容冷峻,面对总旗官的询问,他直截了当:“十万火急!”
背对着火光,面容难以辨认,但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总旗官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没有责怪力士的无礼,只是淡淡地说:“指挥使佥事乌大人正在堂上当值,请随我来。”
力士昂首挺胸,大步踏入北镇府司的正堂。
早已有人向乌会友汇报了情况,在这黎明时分,竟有十万火急的急报传来……这,不禁让乌会友心生疑惑。
在这波澜壮阔的锦衣卫生涯中,他眼见风云变幻,历经无数惊涛骇浪。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掀起了不寻常的波澜——是何方天地突变,还是民间烽烟再起?
不容片刻犹豫,他迅速登堂就座,仿佛时间都为他暂停。不多时,一封火急火燎的密报便如疾风骤雨般落在他的案头。
乌会友俯首细瞧,那急报封面上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烫金大字——大捷!他的身形猛地一颤,满腔的惊疑如同激流涌动,大捷?这突如其来的大捷从何而来?
这几日来,朝廷上空笼罩着厚重的阴霾,难得一见的喜讯似乎已经绝迹。他迫不及待地撕开封缄,眼眸中瞳孔急剧收缩,内心深处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终于,他猛地一拍案桌,震得茶杯轻颤,喝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