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之内,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呼吸的回响。
众人的表情,如同一幅复杂的画卷,各异而又难以言表。
谁不是在吹嘘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即便是那林蒙,虽然时常厚颜无耻,但谁没有在政绩的舞台上大秀一番呢?
就在此刻,弘治皇帝眉头紧锁。
亩产三十石的消息让他心中一喜,然而提及“祥瑞”二字,他的心情瞬间降至冰点。
祥瑞,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迹啊!
可这奇迹般的亩产,却硬生生地让人联想到了“造假”二字。
弘治皇帝环顾四周,沉默不语。
而众臣则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窃窃私语地望向御座之后,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无声地询问: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片刻的沉默之后,弘治皇帝开口:“是谁提出的这荒谬的祥瑞?是谁竟然敢声称亩产三十石?”
“……”
“屯田所这是何等的胡闹?朕难道稀罕这种虚假的祥瑞?”
“……”
此刻,英国公张懋已是心惊胆战。
想他张懋,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那位屯田所的副百户,竟然会因为林蒙的这场闹剧而陷入泥潭。
这林蒙脸皮再厚,终究也不过是伯爵而已,大不了厚着脸皮继续逍遥,可他的儿子呢?一旦背上这样的标签,那可就真是丢尽了张家的脸。
张懋心中焦急万分,开始暗中策划,虽然对儿子张信失望至极,但血浓于水,他终究是自己的骨肉。
他希望能在羽林卫那里为儿子谋个调往南京的机会,哪怕是去普通的卫所担任千户,也好让他远离这场风波。
然而,现在……一切都完了……
他如同被雷击中,这才意识到,即便是为了报祥瑞,也不该如此拙劣地虚报,这等低劣的造假行为,让屯田百户所的每一位武官都难以置身事外。
“陛下!”
张懋挺身而出,决心立刻表明立场:“这种虚假的祥瑞,恐怕十有八九是虚报,臣认为,羽林卫根本无需插手屯田事务,它是禁卫之军,何须沾染这种俗事?陛下应该严斥林蒙,撤销屯田百户所……”
反正迟早要被问责,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至少能避免御史们借此大做文章。
弘治皇帝深深地注视着张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这才想起张懋的儿子也身处屯田百户所。
又一个被儿子坑的父亲啊。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对张信的印象突然加深,竟是与张懋、林景隆等人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在这个关键时刻,林蒙此举实在太过分了!
弘治皇帝沉思片刻,便道:“那么就由卿家亲自前往西山进行核实,朕准你相机行事!”
一句话,这场关于祥瑞的风波,似乎就此烟消云散。
让张懋亲自出马,无疑是这场风波的定海神针。张懋与林家素有渊源,再加上英国公府那嫉恶如仇的威名,林蒙那小子,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这回可真是撞上了硬茬。但想想,张懋即便出手狠辣,过后多半也会网开一面,让人心生几分侥幸。
张懋听罢,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是皇帝陛下在暗中护短,若让他人来处理,结果难以预料。自己亲自上场,先给林蒙和他的儿子来个痛打,打个落花流水,后续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臣领旨。”
张懋匆匆退下,心中那股怒火犹如烈焰,恨不能立刻抽林蒙一顿,教训教训那自以为是的张信。他深知张信的脾性,历来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难道不是林蒙吗?
一出宫门,张懋便不再坐轿,而是跨上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般直奔西山百户所而去。他身着华贵的朝服,头戴一品国公的冠冕,鲜亮的蟒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百户所的校尉们一见,便知来者非凡,吓得总旗官连忙招呼:“快出来,快出来,列队!陛下派人来巡视了,大家快些,说不定还有赏赐在等着呢……”
总旗官满脸堆笑,看起来喜气洋洋,南麓的种植成功已经传遍了,听说有人已经进京报喜,如今这位大人物亲自降临,看来好日子就要来了。
张懋如同疾风般到来,驻马于前,百户所里仅有三十余名官兵,其余都外出公干了。这三十余人衣衫褴褛,尘土满身,活脱脱一副农夫模样,却在总旗官的激励下,纷纷挺胸抬头,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宫中威风凛凛的日子。
总旗官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张懋的鞭子已经挥下。
总旗官吓得冷汗直流,勉强躲过,惊慌失措地道:“干……干嘛打人……”
“林蒙和张信那两个小兔崽子在哪里?”张懋威严地坐在马上,一声断喝。
总旗官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在……在南麓……”
张懋冷笑一声,勒马便往南麓而去。
…………
南麓的番薯已经有人准备装车,准备运回京中。
其他番薯尚不急于采摘,毕竟霜还未降,再让它们多长一段时间,绝不会浪费。
林蒙心中喜滋滋的,张信在悲痛过后,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开始详细记录每一株蔓藤下番薯的大小、重量以及表皮特征。在他看来,这些数据都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不同的番薯与生长环境息息相关。
他手持竹签,趴在地上,屁股撅得高高的,那模样颇有些滑稽。
林蒙的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幅荒诞景象,终于悟出了真相:原来,这荒唐的传言,竟是他妻子离家的真正原因。起初,只是误传她回了娘家,但随着流言的发酵,竟演变成她主动弃他而去,甚至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她竟与府中轿夫私奔,而这轿夫,据说身强体壮,那便是……力大无穷。
林蒙心中暗叹,传播这些流言蜚语的人,真是无耻之尤。尽管如此,每次与张信相对,他的心头总会涌起一丝怪异的波澜。
“百户大人,有人来了……看样子,他是故意踩我们的番薯田。”
话音刚落,校尉和力士们如同炸开了锅,这些番薯可是他们辛苦耕种的宝贝,谁敢如此大胆!
然而,林蒙远远地盯着那来人,心中竟有一丝寒意。片刻后,张懋犹如猎豹般跃马而来,一个轻盈的动作,便出现在林蒙面前。
他的眼睛如铜铃般闪烁,杀气腾腾地盯着林蒙。
“张信呢?”
面对张懋愤怒的面容,林蒙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趴在地上,正捏着竹片和笔的张信。
张信听到了动静,保持着趴姿,回过头来,父子重逢,他几乎可以断定,父亲下一步,就是找家伙教训他。
“大胆,林蒙,你竟敢报祥瑞?”
张懋再次将目光投向林蒙,眼中火焰般的光芒更盛。
这气势让人胆寒,只是……
“祥瑞……”林蒙愣住了:“没有……没有报祥瑞,小侄报的是喜讯。”
“报喜……报的什么喜?”
林蒙连忙回答:“亩产三十石……”
张懋的身体开始颤抖,内心犹如千万只野兽奔腾,报祥瑞,还可以说这是奇事,可报喜,那就意味着林蒙能令万物丰产,地里长出三十石粮食。
“你……你们……”张懋脸色涨得通红,他来时还想着打断谁的腿,可现在,他改主意了,索性一起打断,至少……不用费脑筋。
“世伯,你看,粮食……就在那里……”
林蒙眼疾手快地指向那辆大车,张懋这才下意识地看向林蒙所指的方向。
只见那堆积如山的番薯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
张懋看着张懋脸上显露出的震惊,林蒙终于露出了笑容,道:“在小侄的不懈努力下,当然,也有令郎的辛勤付出,我们百户所全体上下齐心协力,才有了今天的成果。你看,这其实不是人参,我称之为番薯,这些都是从这一亩地里收来的。小侄和张副百户已经称过,三十石,绝对货真价实,小侄可以以人格担保。”
张懋一时愤怒、震惊、疑惑交织,他竟忘了愤怒,忘了恨铁不成钢,他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那堆积如山的果实。
若说它们有三十石,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真的是从一亩地里收获的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片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的土地,真是一派“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景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未经雕琢、自然宁静的田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未受打扰的宁静岁月。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大步流星地走向前:“这玩意儿……居然能填肚子?”
“要不……老先生您先来尝一尝……”
林蒙毫不在意,随手摘了个红薯,随即从腰间摸出那把精致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地削去皮,递给了张懋。
张懋心里犯嘀咕,这林蒙莫不是在逗他玩?这东西,真的一点毒都没有吗?
但在这儿,拒绝吃下去似乎会被人看作是胆小怕事,周围的目光都像显微镜一样锐利。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咔嚓一声,硬着头皮啃了一口。
“嗯!”
张懋眼睛一亮,原来这红薯的味道如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