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龙神君还在咄咄逼人：“你之前不是言之凿凿地喊着喜欢祖上，非祖上不嫁么？你不是对祖上情深义重么？
    怎么，祖上活着的时候你想嫁过去享清福，祖上死了你就不敢嫁了对么？祖上如今很孤寂，要你去陪，难道你对祖上的情义都是假的？！你不愿去，不敢去？真是丢尽了我们龙族的脸！”
    “究竟是祖上想要我去陪……还是你们这些人，做贼心虚？！要不是你们这些年来乌烟瘴气胡作非为，害的龙潭天劫快了数万年到来，祖上会为了保护我们所有族人，魂飞魄散，元神尽毁么？！祖上的死，我们所有人，都难辞其咎，都是凶手！”
    女孩拼尽全力地朝祭坛下所有人怒吼。
    但，事实往往会搞得大家面上都无光，都难堪。
    太多人被揭穿了真面孔，为了堵住她的嘴，龙神君当即就下令放火将她烧死……
    她在祭坛上哭得撕心裂肺时，是我看不下去，出手救了她。
    我将她从龙族掠走，把她放在开满鲜花的山崖上那会子，她人还是懵的……
    “为什么要救我？”
    我拿出手帕，擦拭着手中魔剑，“本尊做事，从不管理由。”
    她讶然，一双漂亮的杏眼肿得像核桃，“我可是，你的情敌……我之前给你使过不少绊子，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出手救下我……”
    “上清说，你不是我的情敌，你只是性子刁蛮了些，并不是真坏。”
    提到上清，她掩面呜咽了起来：“祖上……若是祖上在，他们不敢这样害我的。”
    “可惜，他不在了……回不来了。”
    “我不是不想给祖上殉葬，我怕死，我懦弱……我还有妹妹需要我照顾，还有生活凄苦的母亲需要我保护，我死了，我妹妹也活不成了，我母亲、我母亲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
    我掏了张新帕子递给她：“别哭了，本尊最见不得女孩哭，把眼泪擦擦。有委屈，就同本尊说吧。
    本尊不会成为你的敌人，你也没有强大到让本尊视你为对手的地步。
    你之前除了烧伤我一回，下毒毒我两回，言语中伤我几次，并没有做其他更过分的事情，你我之前的那些恩怨，就如这浮云，毫无分量，轻飘飘的，不值一谈。”
    “原来，你竟是这样大度。”
    “我魔族女子个个大度，不拘小节，本性而已。”
    她之后学着我一起在崖上坐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同我讲述她的凄凉身世：“我母亲，只是条普通白蛇，当年我父亲下凡布雨，见我母亲貌美，就强要了我母亲。
    他本想一走了之不负责的，岂料我母亲怀了我，我降生那晚，老神仙说，我命格特殊，以后非王既上神之妻，身份会无比贵重，我们一族若想摆脱龙族废物的名声，只能靠我。
    我父王听后欣喜若狂，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我母亲也带回了上界。
    我从小到大，都被父王捧在掌中好生呵护着，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但因为生母身份卑微，不能做名正言顺的嫡公主，我父王为了让我做水龙族最贵重的公主，就逼着王后认下我这个女儿，对外宣称我是王后所出。
    王后本就恶心我母亲抢了父王，又记恨我抢了她孩子的身份尊荣，但受不住父王的压迫，只能咬牙认了。
    其实我父王并不爱我母亲，他只是看中了我母亲的美貌，他甚至每次闯进我母亲的偏殿，与我母亲行那事，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即便我母亲不愿意，他也强要。
    等次日酒醒了，他又打我母亲，污蔑我母亲耍手段勾引他……王后因为我而记恨上母亲以后，动不动就去找母亲的麻烦，对母亲非打即骂。
    起初我反抗过，求父王做主过，但父王不想管，次次都是轻描淡写地说王后几句，象征性的阻止一下。
    再后来，父王索性不许我再去见母亲了。过了好多年，我才有机会再见到瘦骨嶙峋的母亲一面，那时，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浑身上下，全是伤，我看着母亲苍白的容颜，好恨，好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母亲……
    母亲牵着我的手，告诉我，只有我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我一定得学会成长，学会增强自己的本事，一定要多讨父王欢心，这样才能在勾心斗角的龙宫中活下来……
    没过几年，我母亲又怀了，我父王还是嫌弃我母亲是条蛇，没有了命格特殊的好运，我妹妹一生下来，就被父王丢进了后院，险些冻死饿死。
    我为了保护妹妹和母亲，只能拼命的讨好他们所有人，我和王后亲近，让王后误以为我是个白眼狼，已经不要母亲了，我总是帮王后干坏事，心甘情愿做她杀人的刀，为她驱使。
    我讨好父亲，讨好姐姐，我努力扮演着一个与他们其乐融融的棋子，我不管我的亲生母亲与妹妹，哪怕得知我母亲病重，我也没去看她一眼……终于，我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那时，我才敢暗中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母亲，养着我那瘦弱可怜的妹妹。前些年，祖上选中了我做王后，我很开心，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我当了祖上的夫人，就能把母亲妹妹从那白骨森森的后院中接出来了。
    祖上英勇不凡，身份贵重，我也知道，他必然会是个好夫君，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祖上都值得我同你抢一抢的……
    我母亲，前段时日又怀孕了，听说是个男婴，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母亲，我要是死了，我妹妹，我母亲……该怎么活？”
    她说着说着，突然满脸泪痕地笑出了声。
    许是在自嘲自己的命运吧！
    “你是魔界长公主，生来便高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有宠爱你的哥哥，还有视你为信仰的臣民，你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又是祖神的门下徒。
    有些人生来在尘埃，须得一步一步往上爬，不知要爬到何年何月才能到达云端，而有些人，一降生就在云颠，她们甚至都不用努力，便能摆脱这世上的一切苦难，她们甚至都不用张嘴，想要的，自个儿就会被人呈到面前……
    我们这些人对你的讨厌，其实又何尝，不是对你的嫉妒。因为你总是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得到我们梦寐以求的一切，你的运气，好到让我们眼红。
    你是魔界九娘娘，魔界始祖的妹妹，魔祖对你宠爱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龙祖，都对你十分偏爱……
    祖上，他是块捂不暖的冰，却偏偏，对你动了情。
    在你面前他永远清风霁月，眼里容不下任何多余人。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的所求皆能轻而易举的实现，我的所求，想得圆满，却比登天还难……”
    我沉沉叹了口气，沉默一阵，突然在她身边宽衣解带。
    “娘娘……”
    我扯开自己的衣领，把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露给她看，“其实，也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简单……我自幼就体弱多病，为了给我治病，我哥哥耗了不少心血。
    在没有找到能治我的灵药前，我几乎每晚都要承受挖心挠肺的痛，彻夜难眠，眼一闭，就是十八层地狱，万丈深渊，最早那几百年，我几乎日日无法合眼，从未像正常人一般，好好睡过一觉，我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很苦。
    你们觉得我身份高贵，生来就在你们也许一生都无法攀上的顶点，但你们可曾知道，站得越高，承受的风雨璀璨就越多，我是魔界九娘娘，子民的信仰，不错，可也因为这个身份，我就得付出比你们多千百倍的努力。
    你们三千岁才开始历劫，我三百岁就被天雷劈得满地打滚，你们的一生，或许只有一万劫，而我至今，历了九万三千劫。
    最严重的，是短短三天历了两场天劫，我这一身的修为，都是夜以继日熬出来的，都是天雷滚滚劈出来的，你们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候，我的生命就已经被修炼、变强大占满了。
    我小时候，连一顿安稳饭都没吃过。当魔哪那么容易，我不变强大，我就会死，九娘娘这个名衔，就不会再属于我。
    这世上，哪有唾手可得的所求，你只看见上清待我好，被我吸引，又怎知，我早早的喜欢上上清，为了见他一面，被他一袖子扇飞，撞断了脊骨，被天兵的神犬咬，伤口流脓又恢复，恢复又流脓小半年，被他设在龙宫外的法阵来来回回的劈。
    为了救他，我亲口给他吸毒，冒着生命危险，把他带出了妖界。为了给他觅得一线生机，我以身做诱饵，只求他能平安脱困，被困在妖魔的法阵中时，我送走了他，甚至没想过，活着离开。
    为了给他疗伤，我把保命的东西，给了他，一粒复一粒地往他嘴里塞，就想着，他不能死，我不许他死。
    我想和他在一起，被你们称为痴心妄想，这些年来，天界欺我辱我，我都没计较，因为我觉得，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没资格提建议。
    我甚至从未奢求，真能同他有个好结果。我想和他成亲，但也仅仅只是想，如果，他最终选择了别人，我也不会阻止。
    喜欢他，是我的事，他喜不喜欢我，也是他的事，我等他对我动心，他若不愿动，我也不强求，只要他开心，便足矣……
    所以，傻姑娘，这世上哪有能轻而易举实现的梦想，为了和他有个好结果，我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
    她抬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抚摸我背后的伤疤与窟窿，哽了哽：
    “我没想过，表面这么光鲜亮丽的你，原来身上，也有这么多丑陋，深刻的伤疤……九娘娘，你现在，还好么？祖上走了，你怎么活？”
    我攥着衣领苦笑：“想过为他殉情，但又念着他的嘱咐，好好活下去。没办法，只能听他的话，好好活着了。
    但，身处阳间的每一刻，我都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我怀念那个藏身黑暗的他，这种日子，不好过啊！”
    “你哪里是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分明就是，已经搭进去了……”
    我提起衣领，拢好身体，“你多幸运，云里雾里就成了他的未婚妻，想走到他身边，根本不是难事，我呢，失败了多少回，又爬起来了多少回，才终于让他能看见我……
    可我从始至终，都没能和他黏上一点关系，你的未婚妻名分，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珍宝，他如今一走了之，我连可以和他攀的关系，都没有。
    你有你的苦处，我也有我的难点，我现在，还痛失所爱，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我比你承受的痛苦，更多。
    我这个讨人厌的魔女都没有被打垮，你，也要坚强点。”
    “我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有家不能回……”
    “这个你放心，你可以带着你母亲和你妹妹来魔界定居，本尊也可以替你求一份恩旨，让祖神出面，保下你。届时你依旧是龙族公主，你母亲也能立妃，你妹妹也能搬出后院，过上好日子。”
    “为什么……要帮我？”
    “上清当年被毒草所伤，是你送了一片解药过来。”
    “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我也得替上清还啊，上清这人，最不喜欠人些什么……以后，他未能还的债，都由我来还……”
    她沉默半晌，咬唇冷漠道：“你别以为这样做，我就能感激你！我依旧很讨厌你！”
    我无奈笑笑：“随你。”
    转身要走，她却着急的向我喊道：“你若真想还债，就派人把我母亲和妹妹带出来吧，我不想做什么龙族公主了，我们去魔界定居，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我顿了顿，“好。”
    大约，五千年后。
    龙族发现万象水灵在我身上，他们想夺回万象水灵做镇族之宝，便合力设阵将我困在了招摇山下——
    “魔女！交出万象水灵，饶你不死！”
    “万象水灵是我龙族龙祖的东西，再怎样也轮不着你这个魔女占为己有！”
    “把万象水灵交出来！别逼我们动粗！”
    我被困在他们设下的金光阵中，捂着肩上的温热伤口，瞧着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嗤笑出声。
    我知道，他们要万象水灵，只不过是因为那是上清留下的东西……那东西太过强大，他们人人皆想占为己有。
    但，我不会如他们的愿。
    那是上清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我得保护好它，我不会再把它，让给任何人。
    哪怕我死……
    招摇山下双方僵持对峙了两个时辰后，那位性格泼辣的小龙女带着太清境的救兵赶来了。
    太清帝尊斥责了那些龙族神君，并警告他们往后不许再来招惹我，不然就扔下九重天当凡人去。
    小龙女则赶紧扑过来抱住我羸弱的身体，“你什么时候这样没出息了？你以前不是最会一个打十个了么？怎么他一走，你的斗志也没了？”
    我捂紧肩膀轻笑：“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前几天刚受过天劫，身体还没好？”
    她急红了眼：“你不是有万象水灵么！”
    我哽咽：“我用灵力，把它包裹起来了。我，舍不得用……”
    “傻子，魔祖说的对，你就是个大傻子！怎么办呢，祖上啊，我怕是替你留不住她了……”
    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最自私的事，就是到死，也没把万象水灵还给龙族……
    那是上清给我的……
    那是我的上清的……
    我凭什么还给他们，上清给我了，就是我的。
    而现在。
    上清回来了，万象水灵，也该还给上清了。
    “娘娘，喝茶。”
    午间，那婷婷袅袅的白衣姑娘贤惠的呈了盏杏仁茶给我。
    我端起茶盏，正要喝一口，却嗅见了……上辈子我记忆最深刻，最讨厌的那股味道。
    绝子汤。
    她还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