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楠紧张得一时间抽噎都好了。
她看了看在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那里离开了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久了都没被人发现,唯一的可能,便是那里出事了!
姜楠心中担忧,忙拉着狗娃和孟好喜。
狗娃不听话,姜楠唯有死命地拽着他的手臂。
“河神姐姐这是干嘛?”
姜楠知道小孩的不懂事,便反手把他往地上一推,怒道:“你若不听话,姐姐现在就揍你!”
说着,她在地上寻寻觅觅,找了根树枝,凌空一挥。
树枝发出“唰”的一声,正好是狗娃最怕的声音,因为他的母亲便是经常用这样的树枝来揍他的。
他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开始呜呜啼哭。
姜楠则是来到孟好喜身侧,她将手里的树枝交给她,无视狗娃的啼哭,温柔耐心地与孟好喜说道:“好喜,你听好。带着狗娃弟弟躲在哪里,若我没有唤你们,你们便不要出来!”
“河神姐姐?”
“听明白了么!我没有时间和你们解释为什么,我只能让你们保护好自己。若明天初升的太阳升起,你没有听见我呼唤你们的声音,你们就自己下山去,躲在哪里都好,就不要回来这儿了。”
孟好喜才五岁,她梗着喉间,僵直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种眼神,就像是赵、魏战争激烈的那段时间,母亲将她推入地窖,告诉她别出声,告诉她等到她唤她了才能出声。
后来,母亲将地窖上的木板一盖,她便再也没有出现。
她环抱双膝,蹲在地窖里,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外面有人的声音。
他们说着:
“真惨。”
“可还有活人么?”
傅蔼老先生叹气说道:“一些人去寻可还有活人,一些人将这些尸骸搬到一处,一些人去寻吃的。”
等到地窖上面女人的尸骸被搬走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戳了戳稻草堆底下,一块有着缝隙的木板。
狗娃趴了下来,就着木板的缝隙看向里头。正在此刻,几日未进水粮的孟好喜虚弱地抬起脑袋,迎向那透过缝隙的双眸。
“母亲,小北哥哥,傅老先生……这里面,有个姐姐诶。”狗娃高兴地站在木板上手舞足蹈。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什么。
狗娃的母亲当即抱起狗娃,傅蔼顺势蹲在一旁,拂开地上的稻草。
而小北则是单手将手里的盲杖一转,他抬起另一只手制止傅蔼年纪这么大了,还吃力蹲着用他昏花的老眼寻寻觅觅。
待四周安静下来了,他侧耳一听,头稍稍一歪,“是有人,但很微弱,得马上救!”
紧接着,他抬起盲杖,扎入木板,抬手一撬。
随着稻草纷飞,木板落到了地上。
……
孟好喜双手环膝,虚弱地抬起脑袋,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一颗颗围在地窖顶端挡住光芒的脑袋——
……
“姐姐?你是在玩捉迷藏么?”一个月前的狗娃是这般趴在地窖上面与她说的。
如今,孟好喜将树枝别在腰间,她来到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狗娃身侧,耐心道:“狗娃,河神姐姐和小北哥哥说要和我们玩捉迷藏,我们,快去藏好吧。小北哥哥听力好,以前每次都能很快的找到我们,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藏得极好,不被他们找到,好不好?”
……
姜楠往营帐方向走的时候,心中隐隐不安,尤其是越走近血腥的气味越浓,她更是不安极了。
她拨开灌木,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手执尖锐树枝的小北正推开他手底下的人,随着死人倒地翻滚了一圈,他将手里已然染红了的树枝往旁边一甩,在泥土里留下了一串血迹。
姜楠顿时跌坐在地,她捂着嘴巴看向地上满地的尸体。
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一些穿着军服的陌生人。
“怎么,怎么回事?”她颤抖着问起。
她腿脚发软,只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着,她来到一人的身侧,就会抬手摇着他们。
“醒醒啊。”
“你们怎么了?”
…
“方才,我用了一些手段,逼问了缘由。”小北唇畔一勾,毫无焦距的双眸一下子锁定了一处,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他们说,因为我们时常在山里游走,他们受命要赶我们,又不能杀我们,这些日子烦透了,明明是上战场的他们,却要来山头守着。”
走的过程中,他几次被地上的死人绊倒,他几次爬起,对准一个方向一直前行。
最后,他蹲下身,放下手里的树枝。
他抬手拨开一些人,抚着终于露出来的那人的样貌。
紧接着,他拂袖一点点的擦拭那人的脸面,娓娓道来:“今日,他们喝了点酒,便想着以酒借胆,却不想赶人的过程中,与人发生了摩擦,接着打起来了,然后……开始杀人了……”
小北确定了这人是谁后,他两手抓住这具尸体的肩膀,想将这人从人堆里拖拽出来。
忽而,他拖拽一半,眉头一皱,捂着腹部,跪到了地上。
姜楠忙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侧,扶过他的肩膀,问起:“小北,你怎么了?”
小北捂着腹部,他摇了摇头,接着轻轻一指那具尸体,“虽说让女子代劳这样的事不太好,如今,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唯有劳烦姜楠姑娘,带着他离开。”
姜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到了一具从刚才开始就不敢想象其存在的尸体。
“傅……傅蔼先生?”
姜楠颤巍巍地抬手,用尽力气将压在傅蔼先生的尸体一具具推开。
她浑身是血,心口处忽然有些发痛。
她单手支在地上,另一手捂在心口处。
“姜楠姑娘……你,你没事吧……”小北捂着腹部,气息微弱地问起。
姜楠摇了摇头,她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疼痛转移疼痛,紧接着,她继续用尽全力地推开尸体。
“我,没事…”
她推开最后一具尸体,捂着又开始隐隐发痛的胸口,喘着气。
缓过来了之后,她学着小北的模样,卷起袖,恭恭敬敬地一点点地擦拭着傅蔼先生满是沟壑的脸。
老者双眸紧闭,早无生命特征。
姜楠这一刹那,她似乎想起七年前与这位老先生相遇的点点滴滴。蕴藏在眼里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止不住的流下。
她往后退了几步,模仿着从她回去那段时间看社交平台学会的礼仪。
谦卑地双膝跪地,朝着他磕头跪拜。
“先生,七年前,姜楠为护友,一时间对您说了不敬的话语,是姜楠对不起您!”
紧接着,她再次恭恭敬敬地磕头。
“先生,其实,姜楠心中一直觉得您说的‘仁政爱民’这个理念是对的!战争本就是件残忍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会希望挑起战争,以战止战呢!这是独裁且是自负!”
她第三次,这一次却是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她将头埋在地上,呜咽道:“先生,您的理念才是遥遥领先。先生或许不知,姜楠所在的那地方,许多人都喜欢先生的理念…对不起,姜楠没能早些与您说起这件事!”
最后,她没有起来,而是将额头继续抵在地上,她缓缓地开始哭泣,从一开始的一抽一抽,再到最后号啕大哭。
“……我……我错了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