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千荡山山门之前,晨风轻拂,松涛阵阵。
裘道远亲率一众弟子,躬身相送,陈天九与云梦烟二人并肩而立,气氛凝重而温馨。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情谊深长,却终化作了这片刻的静默与不舍的凝望。
陈天九缓步上前,猿臂轻舒,将云梦烟稳稳送上马背。他随后一跃,与云梦烟并辔而行。
马蹄声起,塔塔有节,两人缓缓步入那蜿蜒曲折、云雾缭绕的山间小径,背影渐渐隐没于苍翠之中。
云梦烟坐于马背,身形单薄,宛如风中弱柳,随风轻摆。
她面色微白,带着几分歉疚,轻启朱唇:“此番小妹不幸身中此恶毒,累及天九兄于百忙之中仍要分心照料,实乃小妹之过。”
陈天九闻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心中自有计较。他深知梦魂萦之毒的厉害,若将云梦烟独自留下,后果不堪设想。
此女命运多舛,却从未怨天尤人,反以坚韧不拔之志,自愿请缨,以超凡脱俗的塑造地势之能,助朝廷抵御外侮,其胸襟与胆识,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令他钦佩不已,不忍弃之不顾。
况且,那破庙之事虽关乎天墟观,但事隔多日,已成定局,消息既遣神鹰送回观中,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笑道:“云女侠言重了,陈某行事,自有分寸。只是心中愧疚,若非身负要务,实不愿见云女侠如此虚弱,仍要随我奔波。”
云梦烟闻言,回以温婉一笑:“天九兄言重了,你为我多留两日,小妹已是感激不尽。这两日来,我见你时常眉头紧锁,想来此间之事定是对你至关重要,小妹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她话音微顿,目光温柔地望向陈天九,幽幽地道:“况且,天九兄气色亦不甚好,定是为小妹逼毒疗伤,真气损耗过甚。小妹虽无甚能为,却也知恩图报,日后天九兄但有差遣,小妹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天九却不以为然,笑道:“江湖儿女,本就该相互扶持,你我既是一见如故,又何须如此?”
云梦烟闻言,脸颊微红,低垂臻首,轻声道:“既是一见如故,天九兄何以一直唤小妹云女侠,恐显生分。”
陈天九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化解尴尬,“陈某向来随性,未曾细想,称呼上或有不当之处,还请莫要见怪,既如此,那陈某日后便唤你云姑娘,可好?”
云梦烟脸颊更红了,轻启朱唇,仅应了声,便不再多言。
她身子虚弱,二人一路行来,时而放马闲步,时而小憩,直至砀山脚下,方觉时光已悄然流逝了两个日夜。
晌午时分,两人终至那破败古庙之前。
只见昔日穆青楠口中所述的惨烈景象已荡然无存,遍地尸骸为他人收敛,血流成河亦被风雨洗净,唯余斑驳痕迹,令陈天九神色凛然。
他轻挽云梦烟之手,助她下马,正欲踏入这沉重之地,忽而目光被一侧的古木所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那古木参天,枝干虬曲,其上赫然留有一道深邃的掌印,正是天虚观绝学“虚空掌”的遗痕,令他心中一震,深知虚空掌非同小可,庙中遇难同门定非等闲之辈,应是那百字辈长老无疑。
陈天九轻叹一声,目光掠过古木,估算着掌力所及之地,不过咫尺之遥,却仅能在树干上留下些许痕迹,足见当日一战之惨烈,道长定是耗尽真气,方得如此。
二人并肩步入庙中,只见殿内昏暗,光线从残破的屋顶缝隙中勉强透入,映照着四周的荒凉与岁月的侵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腐与未散的血腥,令人心生寒意。
正中央,一尊巨大的香炉被强大的掌力震得偏离原位,斜倚墙角,陈天九见又是虚空掌所为,眉间闪过一丝诧异,心中暗忖,为何道长在此庙内所发掌力,竟比庙外时强劲不少?
念头方才一闪而过,他便目光如电,扫视庙内每一处细节,最终停留在一根粗壮的木柱之上。
那柱上隐现一道暗红血痕,宛如利刃刻心,让人不禁联想起穆青楠所描述的悲壮一幕:一名血染道袍的长者,倚柱而坐,眼中满是对未竟之事的不甘与对未来的殷切期望。
陈天九神色黯然,缓步上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以示对逝者的敬意。
随后,他蹲下身来,指尖轻触柱面,细细摩挲,试图寻找那或许存在的微妙线索。
他之所以执意至此,只因心中早有计较,试想那道长临终托付之际,忽遭上官白抢夺,其心中所想,定非寻常。
其让穆青楠与洛长空先行携信离开,虽不无保二人周全之意,但却也将上官白的注意力引向了二人,此举用意,难免有不欲他在此破庙中逗留太久之嫌,委实引人遐思。
然而,良久之后,陈天九只能轻轻叹息,眉宇间难掩失望之色。
云梦烟在一旁静静注视,见其如此,柔声说道:“小妹虽不知此间内情,但观天九兄神色,亦能猜得几分。”
“试想,此人既遭仇家追杀至此,危急关头,即便真有线索留予天九兄,亦必是极为隐秘,岂会轻易置于这等显眼之地?那样岂非太过冒险,万一被仇家察觉,岂不是前功尽弃?”
陈天九闻言,心中微微一震,暗道:“所言极是。”
他心中豁然开朗,确实,以常理度之,那道长在临终之际,若真有后手,必会极为隐秘,以防不测。
自己一时心急,竟只顾及他当日是重伤,难以移动身躯,未及细想,云梦烟的一席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幡然醒悟,若是道长早有准备呢?
他回头望向云梦烟,眼中满是感激,颔首道:“陈某愚钝,一时未及深思,多亏云姑娘提点,陈某感激不尽。”
云梦烟缓缓摇头,微微一笑,“当局者迷罢了。”
陈天九回以一笑,随即重新振作,再次仔细搜寻庙内每一处可能藏匿秘密的角落。
他步步为营,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连地面上的瓦砾碎石也一一检视。
正当他几欲放弃之际,目光忽又落在进门时便已注意到的那座香炉之上。
他心中一动,快步上前,只见香炉铁铸的表面上,赫然留有一个深达几寸的掌印,正是“虚空掌”的杰作。
念及此,他倏地回眸,朝庙外那棵同样被虚空掌留下掌印的古木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