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傅和杨威听着,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就在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三个泪眼朦胧的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那人缓步走向他们,一身青衣,一如曾经,坚实可靠,他走的每一步仿佛都是丈量好的,尽显世家风范。
“沈兄……你来了。”元尚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颤抖。
沈国公站定,看着病床上疲惫不堪的老者,全然不见曾经的天真无邪。
“我来赴约。”
他说。
“来陪你们把酒言欢,诉尽平生。”
四人都笑了,只是这笑多带着点凄凉。
奴仆在院中石桌上摆好酒,退到院外。
院中独留四个七旬老人。
杨威和沈国公搀扶元尚书坐到石桌上,与此同时魏太傅也倒好了酒。
“来,敬一杯!”沈国公率先举杯。
“敬我们长存的友谊!”
“敬我们逝去的家人!”
“敬我们扞卫的盛世!”
四个人把酒言欢,和很多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变了,也好似从未变过。
直到最后一抹阳光散去,夕阳逐渐涣散。
“沈兄,回来了就别走了。”元尚书说。
沈国公注视着他,最终还是答应。
“好。”
听到他的答话,元尚书舒了口气,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元尚书的眼睛再也撑不起来,他安静地靠在杨威的肩头,看着落日的余晖,这一次他安心地垂下眼眸,嘴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好似许多年前那个醉酒的少年郎。
杨威轻拍着他的后背,好像只是元尚书睡着了一样。
四个人就这样坐着,缄默无言。
元尚书病逝。
满堂皆是一震。
元府挂上了白稠,整座府邸都变得死气沉沉,元府的顶梁柱倒了。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而有多少真心就全然不知了。
元尚书葬在了城郊一处僻静的地方,元仲在坟墓旁栽上了菊花。
祖父生前最喜欢菊花,也一直想着归隐。
可他大半生被家族拖累,为了庇护整个元氏,他一直恪守本职,兢兢业业,元仲曾在祖母留下的札记中看到过这么一段话:
世人总以为元尚书是一个成熟稳重的臣子,其实在我眼里,他一直是那个爱说大话,敢爱敢恨的野孩子。
他依旧喜欢和我唱反调,虽然最后总是以我胜利收尾,但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他在让着我。
我生来就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兄长,京城中有不少男儿郎都上门求娶,可唯独他见了我就跑。
有时候我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怕我。但后来,我知道了,他是一个不喜欢受到约束的人,而我强势刁钻,老爱欺负他,爱管着他。
嫁到元府后,我陪着他做了很多事,看着他从一个嚣张跋扈的公子一点点蜕变得成熟稳重。
但我更喜欢那个无忧无虑的他,那个他活得最开心,最自在。
我发现自己身子越来越弱了。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那傻老头想不开。
人生注定有悲欢离合,缘起自有缘灭。没能陪着他,是我的遗憾。
只可惜不能陪着他归隐田园,纵情山水。
可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啊?
“走吧。”元辛对跪在坟前的元仲说。
元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去。
祖父,您放心走吧,祖母还在等着您呢。
往后的路,孙儿替您走。
兄弟俩在微雨中并肩走着,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
杨采意撑着油纸伞,站在树下看着失魂落魄的元仲,心里也不是滋味。
元辛注意到她,自觉地走远。
元仲出神地想着别的事,竟没有察觉。
直到感到头上被阴影笼罩,他才僵硬地转过头。
“我陪你走走。”杨采意说。
“好。”他没有回绝。
雨丝风片,洋洋洒洒,云烟笼罩在山间,也将二人包裹。
他们没有任何交谈,却胜似世间千言万语。
有时候,和一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也是世间一大幸事。
还好,她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