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大夫来给魏淑丹诊脉。
在查看了腹部的伤口后,赵大夫又换了方剂里的几味药,然后叮嘱魏淑丹继续静养,就让人随他去取药了。
赵大夫一走,魏淑丹便不愿再躺在床上。
她执意要穿着甲胄在院子里行走,以求最快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可病了一个月的身体要恢复到全盛的状态,谈何容易?
青黎等人苦苦劝说,也未见魏淑丹改变心意。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在她兄长归来之前,这气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魏淑丹穿戴整齐后,不管身上的酸麻疼痛,又去提她那柄凤嘴刀。
在她身后,青黎不敢上前,只得默默护着,眉头紧锁,面上写满了担忧。
甫一提刀,数十斤的重量就带得魏淑丹脚下打滑。
她看看发颤的右手,又看着熟悉的兵器,心中复杂的情绪再也压不下去,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如此羸弱的身体,如何去找哥哥?
只怕是要去给敌寇送命。
她放下手中的凤嘴刀,擦去眼泪,又望着刀出神。
正在此刻,耳边突然传来几声清啼,她忙抬眼看去。
一只颜色稍显暗淡的黄绿色黑颈小鸟,正停在她的院墙上。
与其他飞禽不同,它的目光异乎寻常的锐利,站在墙头扫视着院里呆立的人,没有丝毫的胆怯。
是黄莺。
魏淑丹倏地笑了一声。
下一刻,她再次拿起凤嘴刀,踉踉跄跄地在院子里走着。
门外,苏老将军派了手下过来传信,正和司珍低声说着什么。
司珍得了口信,又看了眼院里的人,只是颔首,让那人先回去了。
不到一刻钟,魏淑丹累得气喘吁吁,手中的凤嘴刀正要往下坠。她身后的青黎快速接下刀柄,止住了刀掉落的势头。
“姑娘,歇一会吧?”青黎搀起魏淑丹的手臂,低声劝道。
魏淑丹摇摇头,只是站在原地,不愿松手。
“姑娘。”
司珍适时上前,说道:“苏将军刚才遣人来说,先前大公子抓住的奸细沈季,此刻正在牢中喊冤。得知姑娘醒了,他就说要见你。姑娘,你看?”
“沈季。”魏淑丹一愣,近几日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来。
她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忽然挥了挥手,不耐地回道:“没什么好见的,让苏爷爷好好查他的底细,看看还躲着哪些奸贼。”
“是,属下这便去回禀苏将军。”司珍抱拳,转身便出了院子。
司珍出去后,魏淑丹看着门口出神。
过了片刻,她又开始练起身体。
此后两天,魏淑丹一边苦等兄长的消息,一边加大锻炼的强度。
青黎急得又想去禀报苏将军,但被魏淑丹拦了下来。
无奈,青黎只好跟赵大夫说明了情况,请他过去看看。
赵大夫一听这事,赶紧追到魏淑丹的院子,阻止她继续练刀行走。
魏淑丹又睇了眼青黎,却见她没有半点后悔,还跟着赵大夫要夺下凤嘴刀。
为免伤到人,魏淑丹只好在他们的劝说下放了刀,由着赵大夫诊脉、查看伤口。
但奇怪的是,她的伤口虽有些泛红,却已经愈合,脉象也比之前好些。
得知这样的结果,青黎她们面面相觑,忙看向赵大夫。
魏淑丹正想抱怨几人关心则乱,却被赵大夫瞪了一眼,只好闭口不言。
赵大夫没有轻易下定论,他准备去查看梅姝之前记录的脉案,再决定要不要调整药方。
只见他又一次嘱咐魏淑丹好生休养,待她答应后,才匆匆离开。
可魏淑丹故技重施,又穿戴起铠甲,接着去拿凤嘴刀。
见青黎她们还要阻止,她就拿赵大夫诊脉结果说事,倒也截住了她们的话头。
……
第三日清晨,魏淑丹早早就醒了。
她等了两天,每日也差近卫到营所大门等着,可关于魏宇韬的消息还是没有。
她已经没法再等下去了。
青黎端了早饭过来,看着魏淑丹默不作声。
魏淑丹取过筷子,静静地吃着。
像是知道她心意已决,青黎拿的早饭也特别丰盛。
用过早饭,魏淑丹就准备把盔甲穿戴起来。
可刚绑了护臂和吊腿,青黎就制止了她。
魏淑丹不解地看向她,就见青黎把盔甲交给司珍,解释道:
“姑娘,这里离营所大门还有些距离,不如到门口再穿身甲吧,也能省些力。”
“才几步路,不碍事。”魏淑丹不以为意,伸手又去拿锁子内甲。
但青黎执意不肯,司珍也退了开来。
这时,魏淑丹就有些火气要冒上来了。
青黎二人见状,忙要跪下请罪。
这下,魏淑丹头疼了。
她忙扶起两人,嗔道:“不穿就不穿,下跪作甚?行了,都起来吧,到大门再穿。”
青黎和司珍这才起身,跟着魏淑丹出了房门。
院子里,近卫们都着装完备,正等着魏淑丹。
待她出来,一招手,这些人便整齐有序跟在了她的身后。
正当一行人要出院门时,却见一人站在门外。
“严副将。”
魏淑丹立即认出了这人是苏老将军的副将,便开口唤他。
“见过小将军。”严副将见到魏淑丹出门来,赶紧行了一礼。
然后他递上一块令牌,解释道:“苏将军说,他信守承诺,今日不会阻拦您去西山。但他也请您带着三营的将士们去,以便遇见敌寇时,有还击之力。”
魏淑丹接过这枚熟悉的出城令牌,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严副将,勉强一笑道:“辛苦了。劳烦你帮我向苏爷爷道声谢,还有,我定会小心行事,不让他老人家担忧。”
严副将抱拳称是,随后离开。
魏淑丹把令牌交给司珍,又让她去调三营的人到大门集合。
司珍领命去后,魏淑丹又带人去了营所后面的地牢。
她要去见见沈季。
地牢里。
沈季盘坐在地面上,头发微乱,衣裳还算整齐。
他的周围冷清,却时不时有痛苦呼号从其他牢房传来。
自从被魏宇韬抓进这里,他就知道,他的身份就如同纸包火,瞒不久了。
先头几天,他尚且能凭着副将的身份,在这里有个体面。
但自从魏小将军醒后,他就被调到最里面的这个牢房。
每日听着狱卒的鞭打审讯,又听着犯人的哀嚎哭泣,沈季渐渐忘了先前的小白猫,忘了他是魏宇韬的副将。
幼时的无助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沈季的心里慢慢染上了恐惧的阴影。
或许再多几日,他也要熬不住了。
当魏淑丹走进地牢,阴暗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她顿了顿,忍着这股闷湿中混杂血腥气的味道,一个一个牢房看了过去。
直到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她细看了两眼,才认出他就是那日和沈季见面的人。
“这人审得怎么样?”魏淑丹的下巴往那边一抬,问着跟来身边的黑衣狱卒。
“回小将军,他的嘴倒紧,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吐出来。”
说到这,那狱卒觑着魏淑丹的神色,有些忐忑道,“我等用了刑棍,才使他说了两句,就是这话……”
“说了什么?”魏淑丹看了狱卒一眼,有了些猜测,“难不成还跟我有关?值得你这般犹豫。”
狱卒讨好地笑笑,忙回道:“这厮嘴巴不干净,属下怕污了您的耳。”
“那就让我来猜猜。”
魏淑丹瞥了眼里边躺尸般窝在地上的人,见他头发与泥水混在一起,整个脏乱不堪的模样,心里稍稍解气。
只见她面露讥讽地说道:“他怕不是说,沈季是靠着女人爬上了副将这个位子,凭着出卖自己才换得如今的体面。”
狱卒眉心一跳,忙低头说道:“小将军英明,这厮就是说了这些混账话,属下已叫人天天拉他出去打一顿,决不轻饶!”
“呵,打就不必了。这几日别给他休息,吃食就拿些米汤给他灌下去。直到……他把先前所用之毒的名字和解药吐出来,再说了结的事。”
魏淑丹又看了眼狱卒,对他摆摆手,示意他放松,“不必紧张,你也有心了。”
狱卒连道不敢,魏淑丹没有多说,问了沈季的位置,就让他下去了。
待人离开后,魏淑丹带着青黎往最里面走去。
途中经过那些哀嚎的犯人,双方一照面,他们就用仇恨、污秽等不同的眼神望着她。
魏淑丹对着他们恶意一笑,面上的神色凶狠狰狞了起来。
有些胆小的家伙立马没了人影,而仇恨的目光却一直如影随形。
魏淑丹没有管他们,直接走向最后一间,看着里面的沈季。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魏淑丹刚站定了身形,沈季就睁开了眼睛。
“小将军?”
见到魏淑丹,沈季初时有些茫然。
过了片刻,他却立马跳了起来,周围的草屑立时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
他身上的衣物虽然不乱,但酸臭味已经飘散开来。
这还是之前注意仪表的沈副将吗?
早已不是了。
魏淑丹微敛双眼,看着面前的人,眼神不由得被沈季脸上的细碎伤口吸引去。
“小将军。”沈季抓着狱栏,伸手想探向魏淑丹。
魏淑丹后退一步,一脸陌生地看着沈季。
见状,沈季一愣,两人无言对视良久。
终于,沈季放下手,轻笑了一声,说道:“不知小将军可否记得,我曾说过,您与家母年轻时的脾性很像。”
魏淑丹不答,只是眼神中透露出怀念来。
某一日,他们练剑的时候,她曾惊叹于沈季的剑法,还问了他许多私事。当时他也是看了她很久,然后说出这么一句话。
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
有一点,那个中年男人没有说错。
沈季作为奸细,费尽心力地催生着她的好感,又做上了她兄长的副将,因而得以接触到许多机密要事。
现在她只恨,为什么她和兄长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
早知引狼入室,她就该亲手先了结他!
沈季见魏淑丹没有反应,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焦急来。
他赶忙开口,想解释什么:“小将军,我不是……”
可魏淑丹却快速打断了他的话,没留半点余地。
“若我当初知道你的身份,绝不留你在军中。”
闻言,沈季哑然,目露惭愧地看着她。
魏淑丹看见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也觉得甚是无趣。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她,她早该发觉了。
想到这,魏淑丹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对沈季说道:“若你还念我和哥哥对你的情分,就把你知道的所有奸细说出来。”
话音刚落,沈季后退一步,不敢再看魏淑丹。
魏淑丹见状,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对青黎说道:
“交代这边的人,继续审他。他的真名应该不是沈季,身份也不算低,叫他们仔细些,必要时可用刑。”
说着,途经刚才关押中年男人的牢房,魏淑丹往里扫视一圈,叮嘱道:“还有,好好招呼这家伙,让他把该交代的都吐出来。”
“是。”
青黎恭声应道。
两人走到门口,青黎将地牢的门拉开,阳光迅速占据了门口一块地方。
光线里,细小的尘埃随着翻飞的衣角,飘荡在空中。
魏淑丹踏出门外,没有再回头望,只是留下一句话,随风而散。
“十日内,若我平安归来,就暂留他一命。若我未能回来……便将他处死,不必多言。”
“将军。”青黎一愣,瞧着魏淑丹决绝的神情,却不敢再劝,只好答应下来。
她们身后,地牢忽然在某一刻沉寂下来,沈季跌坐在狱栏里侧。
待大牢的门一关,“嘭”的一声,才把他给惊醒。
只听他大喊:“小将军,你要去哪?别去和敌寇硬拼,你拼不过的!”
但此时牢门已关,他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了。
地牢内顿时完全寂静下来,随即又如滚水一般沸腾。
“小将军,别去……哈哈哈哈哈”
“就说他跟这娘们有一腿,你看看,刚刚他们那副情深意切的样子,啧啧……”
“哎呦,你的小将军要去送死喽!”
“哈哈哈,这小娘皮讲话真有意思……”
污言秽语瞬间将沈季包围,如同一片走不出的声墙。
沈季捂着耳朵,死死地盯着牢门的方向,眼睛渐渐染上一片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