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魏淑丹眼神也变了。
“你审过他们了?”
“已经审了,几个人分开,单独审的。”
“既如此……”魏淑丹轻呼口气,盯着那几个人,沉声道,“就先把他们押在这里,看看村正村老怎么解释。”
说完,那几个人身形微动。虽一个个蔫头耷脑,一副受制于人的泄气样,但落入魏淑丹眼里,便有了几分异样。
她让人看紧他们,转身坐到近卫从祠堂旁提来的圆凳上,就等人来齐了。
不多时,三部的校尉领着村正走了过来。他们身后,一众士兵围着几个仅着中衣的村老,跟着过来。
到了魏淑丹面前,村正颤巍巍地向她叉手行礼,随后立即就质问道:“魏将军!”
只见他面带愠色,声调颇高,似是怒极了才不得不出言抗辩一般:
“老朽自问尽心安顿将军和各位大人的食宿,将军先前也并无异议,为何又要在这深夜捉拿我等问话?”
“阿翁不必心急,何来捉拿一说呢?”魏淑丹淡然一笑,面色沉静,开口道:“来人,给各位长辈们安座。”
村正被这话一堵,面上发堵,赧人的神色渐渐露了出来。
在士兵们从祠堂里搬出几张圆凳后,他挥了挥衣袖,敛衣坐下。其他村老见状,也状若气恼般,想要甩袖坐下。
但他们并非如村正一般还穿了外袍,一甩袖,衣襟松动,反倒衬得他们更加衣衫不整,全然失了以往的威严。
“这三更半夜叫人出来,也不让人整洁衣冠。”待人坐下后,村正身侧,有个老叟一边拉扯着身上的衣带,一边又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匆匆忙便跑过来,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在这露重寒夜……”
“咳嗯!”村正轻声咳嗽。
此声一出,本在絮叨的老叟立刻住嘴,稍稍侧头望向村正。
魏淑丹在上首看着这出戏码,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指。
村正眯着眼,快速地扫了一圈面前的人。
当看到那几个被捆着的人后,他的神情一变,脸上因恼怒而添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只余青白印在枯皱的面皮下。
“阿翁认识这些人么?”魏淑丹开口,瞥了眼村庄。
“这是……”村正牵起袖子,轻拭面庞,然后瞪大眼睛望着他们,许久才回道,“这不是蔡六家的姨母姨丈吗?怎么会在这?”
“这就要问问您诸位了。”魏淑丹示意人把这几个贼寇拉近一些,“在座都是村中话事之人,我等在此间休息,却见这些人举着火杆,在外徘徊。行踪甚是诡异……”
这话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讲出,但下首的村正听了,面皮却不自觉地抖了抖,像是惊讶,又像是懊悔,神色在片刻之际变换多次。
闻言,村老们都认真打量起面前跪着的人来。
可不到一刻,他们相互对望,面上的神情与村正如出一辙。
“这,这怕是……将军误会了。”村正抬头觑着魏淑丹的神色,又回头瞥了眼那些人,像定了什么决心,僵硬地开口,“为免贼人混入,近来晚间除更夫外,各户人家都需出两人巡夜……”
他说着,见魏淑丹神色平静,对这话不置可否,又咬牙道:“想是这两人不知轻重,扰了各位贵人的安宁,我这就将他们带下去,严加惩罚!”
话音刚落,村正径自站起身,就想离开。
但魏淑丹哪能让他如此蒙混过关?
“不急。”魏淑丹让士兵挡在他身前,“还劳阿翁看看其他几人是谁?”
“呃,这……”村正脑门上冒出几滴汗,面上露出一分慌张。
他试着走近这几人,俯身细细看去,却在几人对视间,快速退开,然后向魏淑丹俯首,颤着声答道:“这几人面生,小老儿从未见过。”
“哦?”魏淑丹站起身,终是有了几分不耐,“那您再看看,这几人是男是女,可好?”
村正面皮又是一抖,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魏淑丹没有看到这些,她只招手,让近卫将这几人的衣襟剥开,面容、身形等通通袒露在外。
“请。”
魏淑丹走了过去,邀村正过去细看。
可在场的人打眼望去,那几个粗犷的面貌、平坦的前胸加上这喉间凸起……
哪还不明白?这就是数个精瘦汉子!
“蔡……六家的姨母姨丈?”魏淑丹挑眉看向村正,“哪来的女子?”
“我,这,这……”村正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却仍旧不愿说出他们的身份。
这下,魏淑丹对他们真正失望起来。
她深深地望着这些人,过了许久,才向押着“姨母”、“姨丈”的士兵做了个手势。
士兵们会意,接着就在村正及一干村老惊诧的目光中,将这两人拖了出去。
“啊!”
“啊……”
过了一会儿,两声哀嚎接连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村正面皮一抖,双唇紧抿成线,极其隐晦地打量了魏淑丹一眼,却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他心中一凉,忙装作惊恐至极的样子,脚步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
他这一下,意在惊着众人。
“阿诚!”
“诚哥儿……”
果然,在一连串惊呼中,村老们忙去扶,结果身形不稳,扑在了一处。
魏淑丹不语,冷眼扫去。
“你你你!你……”只见村正挣扎起身,手直直指着她,气极了的模样,连话也说不利索,“历城,历城军从不滥杀无辜,你怎敢……”
“滥杀无辜?”魏淑丹笑了,眉眼冷若霜雪,一股肃杀之气却从她身上突然绽出,径直冲往四周。
“是谁滥杀无辜,你难道不知?他们躲在你口中的蔡六家里,屠了数口人,连稚子都未放过,不可不谓之畜生行径!”
“我历城军从不伤害无辜,亦善待俘虏。但畜生,不在此列!”
说着,她挥手,身后数名士兵抽出腰间佩刀,抵在余下的敌寇的颈侧。
“慢……着……”一名村老伸手向前,似要阻止他们的动作,却在对上魏淑丹冷厉地眼神中,渐渐歇了声。
“本想给你们陈情的机会,看来是不必了。”魏淑丹踢开跌散落脚边的衣袍,大步回到上座。
衣袍顺着力道迅速扑向村正一干人,倒是把这些人吓得紧闭了双眼。
见状,魏淑丹讽刺一笑:“比雉鸡大不了半点的胆子,竟还敢与虎谋皮,真是可笑。”
闻言,村正倏地抬头,眼中惊惧真切了几分,恨意却也尽数上涌:“世人都说魏家将领重礼轻诈,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再精妙的布局,亦难敌强力摧残,我不费这功夫。”魏淑丹冷哼,“你有这能耐,不如好好说说,究竟是为何,才让你等放着舒心日子不过,去包庇窝藏这敌寇贼子?”
村正咬牙:“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事已至此,这些人若有事,我等儿孙在劫难逃!你杀他们,我等儿孙便是死在你这无知妇人之手!”
“哦?”魏淑丹摩挲着指尖,“这么说,还真是有苦衷之人呐!”
说着,她侧过脸,对青黎等一干近卫说道:“瞧瞧,这真是舐犊情深啊!”
闻言,近卫面上露出几分惋惜,但看向村正等人的目光却是鄙夷。
“哼。”青黎冷笑,“只怕不是舐犊情深,而是利欲熏心。只是谁能想到村中青壮不敌贼寇狠毒,反被逮去做了人质,让这些家中老汉受制于人。”
仿佛是受不了他们鄙夷的目光般,村正低吼出声:“你懂什么?”
“不懂的是尔等短视之人。”
青黎说着,随手一指,将村正及村老一干人等划了进去,继续说道:
“蔡上村所处之地,为两城交界,每每战时,敌寇均会从此处刺探,以望能蒙混入境。故而早年间,府衙便命蔡上村收整财物,迁往他处。至于这地,便修建营地,屯兵以筑防。”
“说得好听!”村正听了这话,面色涨红,嗤笑道,“故土难离,焉知不是你们想要霸占我们的祖宗地,让你们那些兵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呵,满口胡言!”青黎气笑了,“迁村是为你等的安全所虑,况且我军治军严明,从未欺压乡里。你真是忝不知耻,才能说出这等话语来。”
面对青黎的指责,村正一反常态,嘴角勾起一抹的冷笑。
他没有再回应什么,而是拂开身边其他村老,环顾四周一圈,语带挑衅道:
“说到底,你们就是想要我说出外来人的踪迹,好一网打尽。倘若你们真能抵挡敌寇,何至于战事至今未止?”
这话一出,青黎就要开口驳斥,就见魏淑丹伸手,拦了她。
“拖延时间无用,这村子早已被我的人封住了。”魏淑丹冷眼瞧着,说破了他的心思,“老实交代,彼此都好。”
“你!”
村正气急而笑,挣扎着起身,往四下望了望。随后,他眼睛定定地看中一物,转身就朝旁边的士兵身上一扑,伸手去夺他腰间的佩刀。
可士兵又岂会如他意?身子一斜,不仅避开了他的手,还反手擒拿着他的肩背,将他摁在地面。
虽是一小插曲,但村老们像被他的动作激惹到了,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近卫们守在魏淑丹周围,警惕地看着他们。青黎站至前头,指挥士兵将人扣住。
魏淑丹轻巧地打了个哈欠,状似无聊地看了前方几眼。
无意间,她抬眼扫过混乱的人堆后面,却见到先前晕厥过去的郎中,在士兵的背上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周遭事物。
不看则已,一看,却惊了这上首的人。
魏淑丹心尖微颤,瞪大双眼看着他,差点惊呼出声。
李兰钧?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