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峦从太后寝殿出来时,抬臂一闻,衣衫上已沾染了殿内浓烈的檀香味,浓郁得让他头晕脑胀。
这股檀香里还夹杂着脂粉味,实在没几个常人受得了,太后却甘之如饴,还一直拉着他扯东扯西,笑得眼角的粉都脱落在衣领上。
要不是宫女来提醒她要做熏脸了,他还不能脱身。
红镖见他出来皱着眉,担忧得上前问:“太后难为你了?”
“没,夸我长得俊。”凌飞峦笑道,但把太后摸他胸肌和后背这一段省略了。
又瞅了自家少主好几眼,好像没什么异常,红镖才放下心来,他收到的消息是太后最为爱慕美男子了,朝中年轻臣子只要有点姿色的,都逃不过她的“魔掌”。
凌飞峦心思还在勤政殿上,步履匆匆,边走边问:“陛下殿试结束了吗?她是状元吗?”
这个她是谁,红镖心里当然清楚,叹口气,“杀出个程咬金,严方红当了状元,她是榜眼,只封了个翰林院侍读,咱们黎黎捡了个探花。”
听到这,凌飞峦眉头一皱,这个结果出人意料,怎么能是严方红呢,本来他刚进宫就朝勤政殿赶,却偏偏接到太后命令,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什么事都给耽搁了。
红镖怎么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便把方才在勤政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当说到是安子堂大力推举严方红时,凌飞峦惊得停驻了脚步。
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片片雪花悠然地落到他头发和肩头,还有那双桀骜不驯的剑眉上,而眉下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里翻滚起困惑和警惕,薄唇微抿,“这里肯定有内情。安子堂选谁都不该选严方红,除非.......”
“除非什么?”红镖也一肚子好奇。
后半句话,凌飞峦不知如何措辞,欲言又止,蓦地想起什么,“她人在哪?”
红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回应道:“陛下留她们在宫中给太后贺寿,现下都去了西边的观鹤殿候着。”
凌飞峦抬脚便走,赶至观鹤殿,还未踏入,里面便传来喧闹鼎沸的人声。
这个殿宇是先帝为了观赏皇宫外的连天池而修建,本来想着顺便取个名——连天殿,但一向迷信的太后让天象馆算过,说不吉利,加之刚落成时,飞来两只鹤,自然而然就改名为观鹤殿了。
天气冷,外边儿都飘着雪,皇亲国戚和大臣们都猫在此处,吃着茶,闲聊着,等天色暗下来,再穿过连接观鹤殿的长廊,去到齐寿宫吃席。
个个穿戴光鲜,互相探听着送太后的礼物,有眼尖的发现凌飞峦,上来套近乎,“凌少将军找谁呢?在场人员下官最为清楚了。”
问话之人是户部的主事石林,确是没说大话。
凌飞峦直接问:“安大人何在?”
他问的是安昭儿,石林却以为他问的安子堂,便回道:“安大人好像感染了风寒,不想传染给大家,去了角门旁的点水所休息了。”
怎么突然感染风寒了?难道是被打击得生病了?
心里猫爪似的,他也只得转身向点水所赶去。
而此刻的李昭昭,正在去往顾枫寝殿的长廊上,被风吹得头疼,手指攥着系带,裹紧了披风,不由得想起,还在章府时,安子堂就站在她不远处,那时他还使眼色让丫鬟给她披上御寒。
他冷面冷情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李昭昭暗骂自己一句,眼下对顾枫突然的传唤都闹不清他目的,还去想他作甚?
越不去想,越来什么。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她,“安侍读。”
李昭昭闻言一愣,随即心中顿时笑他口风称呼转得真快,转身,他果真就站在那儿。
她冷冷道:“安大人何事?”
安子堂欲上前两步,被她喝住:“欸,别过来,您不是说感染风寒,告假去点水所了吗?”
任是个傻子都听出来她还在生气。
安子堂眉目微动,挪动脚尖,本想上前,但她垂着眼皮,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便止住脚步,沉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疑问,我有我的理由,你先回观鹤殿,莫要去顾枫那。”
他还是这样命令人的语气,李昭昭抬眸嗤笑一声,“安大人真看得起我,四皇子宣见,我一个小小侍读还敢不去吗?”
“我自有交代,他这个人,你应付不来。”
安子堂还是一如既往想大包大揽,把她跟最危险的人隔绝开,可人麻木久了,说出来的话一点温度也没有,听上去那么武断,李昭昭也不再是刚进城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了,有了心气儿,自是不满他又在“发号施令”。
她勾起一个嘲讽笑容,“安大人何必又来这套,你一会要我当状元,一会又推举别人,这会让我不遵从皇子旨意,指不定那会又有变数,可最后承担的也只有我自己。”
安子堂还欲说什么,李昭昭侧着脸飞过一个淡漠眼神,直言道:“安大人既然病了,还是回去歇息吧,您放心,我会来找您的,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您还没给我。”
说罢,她留个背影给他,大步向前,那胭脂色的披风下摆扬起,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孤寂长廊上,她越走越远,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定在原地的安子堂才深深叹了口气。
蓝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觑他脸色不佳,还是出声提醒,“一听到四皇子召见她,您就跑过来了,万一有人发现您没在点水所可如何事好,这是皇宫,什么都有规矩,还是先回去吧。”
安子堂手指蜷缩,捏着拳头,藏在袖中,没有回话,只转身和他一路向点水所走去。
他每走一步,脑海里就想起和左一的对话。
那时盐盐镇的事刚结束,左一被他叫到书房里,还未等他行礼,安子堂却面色冷峻叫他跪下。
左一犹疑片刻,单膝下跪,低着头,不吭声。
安子堂冷淡问道:“左一,你是想当个杀人工具,还是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左一眼眸微闪,道:“属下不知大人何意。”
他如此回应,安子堂静默片刻,陡然一脚踢上他肩头,左一来不及防备,狼狈向后仰倒,可他本是高手,欲立马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胸膛即刻又被一只脚踩得死死的。
抬眼一看,上方是安子堂狠厉的脸,“若你只想当个杀人工具,不该有自己意识,若你想当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更不该逆我意,既然二皇子已赐你于我,我便是你的主子,为何不在安昭儿身边保护她?!若没有轻骑尉出手,她已死于爆炸之中。”
说到这,那股后怕和心悸让他怒气更盛,靴子似要在左一胸口上踩个坑出来,声音越发冷酷,“那时你不在她身边,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