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不以为然,“凌少峦啊,他说要陪我来逛花灯集市呢。”
安子堂眉尾一扬,意味不明笑了笑,“是吗?”
“也就是说,你也愿意陪他赏灯么?”
问到这个,李昭昭总算觉察出不对味,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其实她就是想出来凑凑热闹而已。
思来想去,她言简意赅,“他要给我赔罪,我赏脸而已。”
安子堂笑她理由找得荒唐,“我还没听过将军给一个正六品官儿赔罪的。”
他不给她台阶下,李昭昭憋着委屈,在他面前,总是那么容易感到委屈,说话也冲起来,
“你这不就听过了,我这脚,伤得不轻,大夫都说可能会成瘸子呢,是黎黎推我的,我知,他知,却没有任何处罚,你也知,还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双手滑动车轮,努力移动沉重的轮椅,无奈力气不够,在原地打转,更急得她憋红了脸。
活像个傻子。
她这么想着,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离开这些只知道欺负自己的男人,可左脚根本一点力都是使不了。
安子堂堵在她前面不让走,陡然间,一下子抱起她,李昭昭吓得抱着他脖子,“你做什么?”
“既然将军都可以给你赔罪,我这个侍郎又有何不可。”他眸中笑意浓烈,定定看她,就这么抱着她,他坐在木头轮椅上,她坐在他腿上。
木头轮椅稳稳的承载着两人重量。
他声音极致温柔,“现在,请安侍读对我发号施令,你想去哪,在下就推你去哪。”
这倒挺有意思,加之又坐在他身上,李昭昭又羞又忍不住跃跃欲试,方才那股委屈在他示好下都烟消云散了。
她跟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推本侍读去窗边看看。”
安子堂也跟着笑。
哪怕身上坐着她,增加了重量,轮椅还是被他轻易滑动,来到栏杆处。
太白楼是百年老店,位置正好,从二楼望出去,视野开阔,此刻天色还亮堂,垂眸的话,可见楼下的人流如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小贩吆喝着,孩童跑来跑去,男人们正登高张灯结彩,为夜晚的亮灯做准备。
再抬眸,目光远处便是一片浩淼宁静的夕湖。
这幅美景,李昭昭看得心旷神怡,完全忘了自己还坐他身上,兴奋道,“好热闹啊,那湖也跟块玉一样,哎哎,他们开始挂灯笼,今年花灯节主题是什么啊?”
这可苦了安子堂,她扭动的身子对他刺激不小,努力平复呼吸,“.....主题...主题是天佑花灯节。”
“天佑?”她眼眸眨巴两下,“有什么说头吗?”
她坐的部位越发靠近他那个...位置...安子堂想推她起来,怕再磨蹭一会,他会有不体面的反应,手指刚触碰她纤细腰肢,更被那柔软触感给惊得松手。
“你怎么了,怎么很热的样子吗?”李昭昭还沉浸在欢快氛围中,没反应过来。
安子堂不去看她,压低声音,是既想她起身,又不想她起身,正天人交战,楼下忽的爆发一阵欢呼!
李昭昭想探个究竟,趴着栏杆探出去,总算“远离”他下半身。
但这样也很危险,安子堂赶紧站起来,毫不犹豫伸出手臂圈住她腰身,“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她整个人在他怀里,他一只手虚搂她腰,柔软得不像话。
“你快看,他们抬了个纸扎的山过来呢,这是什么山.....”她话断了,因为回身就发现他炙热眸光锁定她不放,鼻息里也有他的气息,她小手贴正着他胸膛。
他跳动心脏震动着她手心。
安子堂不知不觉中搂紧了她,眸光滑过她湿漉漉眉眼,挺巧小鼻头,嫣红双唇,喉咙一阵发干发紧,似乎只有她那处红唇才能解渴。
李昭昭哪怕是个傻子也明白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上忽然袭来一阵惊惧,趁他还未吻上来,立刻推开,自顾自坐回轮椅上,没话找话缓解尴尬,“安大人你懂得多,这山是什么山,我看着不像青芽山呢。”
安子堂见她闪避,略略平复身心躁动,也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是华女山,大琥边境处最大最巍峨的山峰。”
他淡淡说着,又取了一块毛毯铺到她腿上,蹲下平视她,“你没发现今年的冬季特别长吗?因为气候异常,和我们一山相隔的大扈连遇风暴、雪灾,冻死饿死了许多人,但大琥国祚兴隆,得华女山庇佑,挡住了风雪,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
“所以今年花灯节主题便是天佑。”
李昭昭恍然大悟,手揪着毛毯,只轻轻道了声,“真好。”
两人短暂沉默着,安子堂好像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决定再给她一些时间,也许她还没准备好,他要尊重她的感受,但也不能让两人继续尴尬下去,上前推着轮椅,“我带你下去转转。”
正愁房里太过安静,李昭昭连忙点头。
说是转转,但他带她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一个小跌打馆,她明白过来,他还记挂着她受伤的左脚。
跌打师傅是个话包子,一直说个不停,说他本来在老家含饴弄孙呢,被安子堂给“揪”了回来,非得要他这个老师傅给她看诊。
师傅上手揉搓时,她痛得死死抓紧他手臂,患处疼得火辣辣,他拿着小扇子边扇边吹,那么认真,那么细致,那么温柔。
世间上除了爹爹,还没其他男子对她这么好,好到她心软犹如刺猬肚皮,犹如天边蓬松白云,犹如刚出锅第一口蛋羹。
她自己都未察觉,含羞笑意盈满她脸庞。
接着,便是无所事事的闲逛,他博学多才,无论什么稀奇事,李昭昭只要问,他就能侃侃而谈,深入浅出,一点不枯燥,很有意思。
方才在二楼那点惊慌和不知所措都在两人你问我答的一言一语中消失殆尽。
李昭昭眼眸晶亮,“你要是不当官儿,可以去当夫子呢,当你的学生一定很开心。”
安子堂也笑,“我从小的志向也是想当夫子的。”
“那怎么没当啊?!”她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当夫子的感觉,若是不做刑部侍郎,也不会老板着脸了。
他原本是那么温柔细致,含笑晏晏的人啊,如今却被世人称为大琥第一冷面虎。
安子堂却没回答她。
几个孩童从他们身旁跑过,风一样聚集到一个摊子旁,他个子高,远远觑了眼,笑了,“前面那热闹,我推你去看看,你一定喜欢。”
推近了,李昭昭定睛一看,是一个卖糖画的小摊!
他太了解她了,她就喜欢这个,从小都喜欢看别人卖糖画儿,哪怕干站着看其他人转,若转出个大的,她也能跟着傻笑看一个下午。
当下摊档前,一个干瘦老头子,正稳稳颠着包有糖汤的勺子,目不斜视,手腕来回晃动,不出几下,浓稠糖汤在他熟练技巧下,流下的糖丝就勾勒出各种形状的糖画儿。
立在正中的稻草柱上也插着小鸟、小狗、小猫、花朵、酒壶形状的糖画儿。
孩子们都排着队,轮着转另一个木盘上的长木片,一端削尖,停在哪个图形上,就得同样的糖画。
无论大小,全场通通三文钱!
孩童们叽叽喳喳叫着要转龙,要转凤,终于轮到李昭昭,安子堂蹲在她身边,问,“你想转龙还是转凤?”
李昭昭欢喜道:“我要转猪!”
安子堂忍不住笑她,“小孩都知道转龙和凤,哪有转猪的?”
“你不知道,猪胖,糖画整块整块的,能吃个痛快!”李昭昭雀跃得很,她小时候零花钱少得可怜,也买不起糖画儿,但她擅长苦中作乐,那么多的糖画儿里,她分析下来,猪是最划得来的。
哪怕吃不到。想想就觉得自己占便宜了。
她笑着说出小时候的糗事,安子堂听得心疼,但他知道她并不以此为苦,故也很快收起一闪而过的怜惜,只从怀里掏出一银锭,搁在摊子上,“好,你想转多少次,就转多少次。”
其他小孩看了,可不干了,“叔叔你大人欺负我们小孩,我娘说了,一银锭可以吃三月呢!你们得转到什么时候去?”
老头抬眼前觑跟前这对贵人,慢悠悠道,“两位不如去太白楼品山珍海味吧,老夫全家当都不值一银锭。”
李昭昭愣了,不好意思看着安子堂,眼神询问他,他们是不是反而给别人添麻烦了。
安子堂则笑了,“师傅,您的手艺就值一银锭,今日花灯节,我们也是图个热闹,这样,连同孩子们的费用,都算在这银锭子里了。”
小孩们一听有免费糖画儿吃,高兴得手舞足蹈,围着两人蹦蹦跳跳,那干巴老头也点头笑了,“既如此,姑娘你就转吧,但规矩不能坏了,你转出什么,老夫就给你画什么。”
小小摩擦,他三言两语,皆大欢喜。
李昭昭抿着笑,望向安子堂,他回望她,示意她上手试试,她可不客气了,上手就转了起来。
那群小孩儿知道她想转“猪”,也跟着帮她加油打气,同声同气叫着,“猪!猪!猪!”
霎时间这个小摊档欢乐异常,空气里都弥漫着甜儿味儿,李昭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她忍不住又去看他,趁他回过神前赶紧又收起自己目光,却不知他早已发现,勾唇但笑不语。
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红线已渐渐成型。
离糖画摊档不远处,是一个兵器铺,专门给名贵兵器打磨、镶嵌宝石金箔、保养等,凌少峦正身在此处。
他没等到她,只得闷头闷脑抱着魄魂刀来这保养,顺便换个刀鞘。
也许老天爷就喜欢看年轻男女之间的哀怨缠绵,方才安子堂与李昭昭“你侬我侬”的画面,被他尽收眼底。
他说不出什么滋味,就这么傻愣愣站着。
掌柜的没留意他面色已变,递上崭新昂贵刀鞘,还在卖力推销,“少将军,您看这可是黄牛皮打造的刀鞘,底部有驴皮多缝了一层,还有这金箔点缀......”
凌飞峦根本不想听,只一句,“全部包起来。”
“啊?嗳!好咧好咧!”掌柜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招呼着活计全部打包。
这个地方,凌飞峦是一刻都不想待了,捏紧拳,转身离开。
而在兵器铺的右侧,则有一处私家菜馆,外部装饰不起眼,内部却极尽奢侈,墙上挂着名家画作,桌椅板凳都是酸枝木,连屏风上都缀有珍珠。
专做怀阳菜,这个菜系口味酸辣,略为小众。
顾枫也不喜,但今日他却定了一桌地道怀阳菜,等的就是喜好这口的熊兵染。
可菜已冷,人却还没到,只有一封身体抱恙来不了的回函静静放在桌边。
周全担忧上前问,“殿下,这熊老头不给您面子啊,难道就因为您拒绝娶他女儿吗?”
顾枫蹙起眉头,不说话,周全顺着他目光朝下望去,一惊,“那不是安侍读和安子堂大人吗?居然在街边和孩童转糖画儿,太失体面了。”
顾枫冷笑,眉目阴郁,“全都来给孤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