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陆续迈出门去,缓缓行走在门前那幽长深邃的宫巷之中。只见走在前面的女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宛如梦幻泡影般,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暗自揣测,她们大概是依循着这宫中的规矩,各自回去自己的宫殿了吧。正这般思绪纷飞地猜测着,身边陡然一空,原本亲密挽着我手臂的七皇子也在刹那间没了踪影。
“御龙老弟,之前听闻你竟就是泷琰真君的情劫……”终于,就只剩下我和信阳上仙二人了。他沉默了许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之色,终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看起来极为艰难地开口问我:“他们说,泷琰真君那情劫渡得极为惨烈,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自尽,将自己千刀万剐,碎裂成泥,这才在极度的痛苦与悔恨中幡然醒悟,自我了断的。那么说来……你如今……”
“没错啊!我如今已然身死,现在不过是幽冥界的一缕孤魂野鬼罢了。”我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沧桑,忆起之前活着的时候,最后一世与他也算是至交好友,不禁感慨命运的无常与难测,满心皆是唏嘘。“不过,我觉得当下这样也挺好的,那你呢?那一世,你娶妻生子,过得可还算逍遥自在?”
“那一世过得还算不错。”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表情微微有所触动。“她已然往生,进入了轮回,我也不好再去叨扰。倒是你,我听说泷琰真君又追着你下界了,看来还是未曾放下。依我之见,你们现今,一仙一鬼,倘若彼此仍有情意,何不像我当年那般,放下过往的种种纠葛与恩怨,舍弃一切的功名利禄,一同隐居于世外,悠然自得地过日子。如此也不算辜负了那一段曾经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情事。”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未曾想到他看似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粗枝大叶之人,在情事之上,竟能有如此细腻且通透的见解,着实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也并非不想……只是,之前的种种经历,犹如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刻在心底,让我心有余悸……”我低下头,露出一抹苦涩而无奈的笑容,声音中满是沉重与疲惫,“道理人人都明白,可想要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我不敢再对那人全心全意地信任,就怕,哪一天又重蹈覆辙……”
“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重了……”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感慨与惋惜。忽然之间再无任何声音,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我回头看去,发觉四周已然空无一人,再一转身,眼前已然是如意阁那紧闭的宫门了。
回首望向那巍峨高耸的宫墙,这才惊觉夕阳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又是漫天的漆黑之色笼罩。我放眼打量左右两边的巷道,皆是黑洞洞的一片,幽深而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突然之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很想见识一番,他们口中那侍寝之后的怪物,究竟是何种模样。
于是,我定定地站在宫门口,并不进门,只是紧盯着左右两边,心中默默等待着。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在左边遥远的那头,出现了一个踉跄前行的人影。
那人影渐行渐近,起初,我只瞧见那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回想起今日被选中的那个,正是一身鲜红的衣裳,心中便已了然,想必就是它了。随着那人不断走近,我终于看清,那女子……或许已不能称之为女子了,她今日白天明明是满头珠翠,华丽非凡,可此刻却只剩一身红衣,全然不见她那颗曾经美丽的头颅。
竟是一个无头之人。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阴冷的风在这幽深的巷道中穿梭呼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只见她身躯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一只手无力地搭在腰间,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根金凤钗,正一下又一下机械般地在自己身上戳划着。我再定睛一看,只因她身着红衣,我起初才未能发觉她已然浑身浴血,那殷红的血水正顺着红色的罗裙汩汩流淌而下,在其身后的地面拖下一道歪歪扭扭、触目惊心的血痕,此情此景看起来甚是凄惨悲凉。
待她再走近一些,我方才看清,并非没有头,她的头还在,只是被她自己抱在了腰间。她的手指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脖颈断裂之处向前,犹如一个破损漏水的瓶子,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淌着鲜血。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天空,下唇已然缺失,徒留白森森的牙齿森然暴露在外,一截舌头从嘴角耷拉而出,拖拽在嘴角边。
果然,去侍寝的女子最后都会变成夜间在这巷道里游荡的怪物。我在幽冥界见惯了死状各异的死鬼,倒并未被这幅惊悚的造型吓到,反而还萌生出凑近一些瞧个仔细的念头。谁知,我刚有所动作,那女子头颅上空洞的双眼立即滴溜溜地转过来,一经发现有人,立即张大嘴巴,朝着我奋力呼喊起来。
然而她已然没有喉咙可供发声,只剩嘴里那长长的舌头翻搅的水声和气声,在这幽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令人作呕。我不禁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这才恍然想起我此刻已然没有法力,连轻功都施展不出,再不赶紧逃离,恐怕就危险了。于是,我连忙转身,朝着自家宫门仓惶退去。
谁知,或许是我凑得实在太近了,我才匆匆几步,还未走到门前,几缕黑色发丝竟已抢先绕到了我前方,眼看着就要缠上我的手臂。我瞬间大惊失色,慌忙挥手奋力抽离。岂料下一秒,又是数道发丝迅猛缠来,我惊惶回头一看,那头颅上的黑发犹如毒蛇吐信一般,争先恐后地纷纷向我袭来。此刻的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好奇心,慌乱中连滚带爬,拼了命地往前冲,终于在那发丝即将缠上我的前一刻,狼狈不堪地爬进了我的宫门。就在我刚进入如意阁大门的瞬间,那门竟在我身后自行关闭了。
终是逃过一劫。
我有些后怕地紧靠着宫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与那些恐怖的怪物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看来,入夜之后还是得尽早进门,切莫再这般自寻死路。
但,如今这毫无能耐的躯体,又怎能从内部打破这梦魇呢?还是说,这梦魇另有无须武力法术的破解之法?